第83章 年-谍网深寒,白莲暗流(1/2)

年三十夜,紫禁城浸在难得的静谧里,唯有养心殿的烛火燃得格外炽烈,烛芯爆出的火星溅在金砖地面,转瞬便灭了去。殿内烛火已续至第三轮,黄铜烛台上积起的烛泪如凝霜堆雪,层层叠叠摞成小丘,蜡油顺着台沿缓缓淌下,在案角凝成蜿蜒的泪痕,映得端坐龙椅的崇祯帝朱由检,脸庞愈发沉凝如玄铁。他身着赭黄常服,领口绣着的团龙纹样被烛火染得忽明忽暗,指节分明的手搁在膝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衣料纹路,目光却死死锁在面前的紫檀木御案上。

案上并置着两卷文书,左侧那卷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方才亲自送来的整顿奏报,桑皮纸的边缘还带着宫门外寒风的凉意,墨痕未干,“清查缇骑、整肃诏狱”等字用小楷写得工整,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艰涩——自魏忠贤倒台,锦衣卫积弊已深,涉案者盘根错节,骆养性这封奏报,写的何止是整顿方案,更是满纸的烫手难题。右侧那卷则是份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卷皱发白的密报,粗麻纸的封皮上,“白莲教”三个朱红大字用朱砂掺了水写就,墨迹晕染开来,像三滴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生疼,仿佛稍一触碰,那血色便要顺着指尖渗进心里去。

曹化淳与曹变蛟一左一右分立殿中,两人虽同是躬身垂首,神色气度却截然不同。左边的曹化淳身着宦官蟒纹常服,墨色蟒纹从肩头蜿蜒至下摆,因常年伏案处理文案,衣料已有些许磨损,袖口沾着几片新鲜的墨渍,指缝里还嵌着淡淡的墨痕——分明是刚从东厂那堆积如山的文案堆里抽身,连手都来不及仔细擦拭。他头埋得低,眼尾的皱纹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深刻,双手交叠拢在袖前,指尖却微微蜷起,显然早已瞥见那密报上的字迹,心下正悬着。

右边的曹变蛟则一身玄甲未卸,乌黑的甲片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甲缝里还嵌着昨日演武场的泥点,有些已经干结,有些仍带着湿润的土色,连鬓角都沾着些许尘土。他身形挺拔如松,肩背绷得笔直,眉宇间淬着军人特有的凛冽刚劲,哪怕垂着头,也能让人感受到那股压不住的锐气。腰间悬着的佩刀未出鞘,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偶尔与甲叶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殿内只余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夜巡侍卫甲叶摩擦的动静。崇祯帝沉默了许久,久到曹化淳的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才缓缓抬起手,指节轻叩着那份白莲教密报,声线沉得像是从青砖地底下滚出来,带着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凝重:“曹化淳,你且看看,这份密报,可知是何人所递?”

曹化淳闻言,忙上前半步,双手接过密报,指尖刚触到粗麻纸,便觉一阵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爬。他展开密报,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那字迹娟秀却透着股利落,笔锋间藏着几分刻意收敛的劲道——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他躬身回话时,视线已掠过密报中夹着的那张草图,纸上用炭笔勾勒着一个扭曲的莲花印记,花瓣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诡异的邪气,看得他指尖微微发颤:“回陛下,奴才观这字迹,倒像是京郊线人‘雀儿’所书——此人在京郊潜伏三载,以货郎身份为掩护,此前递来的流民动向、乡绅异动,桩桩件件都查得详实,从无半分差池,是东厂安插在外最可靠的眼线之一。”

“正是雀儿。”崇祯帝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抬手将密报又往前推了推,示意他仔细看,“上月房山、大兴两县,接连有三个村落的农户凭空失踪,地方官递上来的折子,只轻描淡写说是‘岁末天寒,流民逃荒’,朕初时也信了。可雀儿昨日递来的密报里却说,他悄悄潜进那些空无一人的村落查探,农户家中的农具还靠在墙角,米缸里的粮食尚有余存,连灶台上的碗筷都摆得整齐,唯独每户人家灶上的铁锅,全被人凿了个碗大的洞——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曹化淳的心猛地一沉,他早年在东厂当差时,曾翻阅过前朝白莲教作乱的卷宗,对这些邪祟的门道略知一二。他捧着密报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却又不得不承认:“陛下,奴才记得东厂旧卷里提过,这是白莲教的‘净坛’记号!他们说凡俗炊具沾着烟火气,是‘红尘孽障’,聚众生事之前,必会毁掉农户家中的炊具,以示‘脱离红尘,归向白莲’之意……这、这是要聚众谋反的征兆啊!”

密报后半段的附言更是字字扎眼,炭笔写的小字密密麻麻挤在纸页边缘:近日常有身着灰布短衫、头裹白巾的汉子,在房山永乐村一带游走传教,口中念着“弥勒降世,白莲救劫”的口号,见着农户便上前蛊惑,说如今世道混乱,唯有入教才能求得庇护。更甚者,他们还向每户农户索要“香火钱”五两,说是“供奉白莲圣母,可得神佑”,若是有农户不愿缴纳,夜里便会有石块砸门,窗户纸被捅破,院里的鸡鸭被偷走,闹得人心惶惶。

曹化淳越看心越沉,看到“五两”二字时,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陛下!京郊农户本就贫寒,一亩地一年收成不过两三两银子,刨去赋税、种子钱,一年到头能剩下一两银子便算不错,五两银子,那是他们两年都攒不下来的数!这哪里是什么香火钱,分明是明抢!更要命的是,他们敢在京城脚下如此明目张胆地聚众传教、勒索百姓,背后必定有头目指使,怕是……怕是要图谋不轨啊!”

“白莲教作乱,从来都不是头一遭。”崇祯帝的手指重重按在御案上,指节泛白,眼中厉色骤然浮现,像极了即将出鞘的刀,“万历年间徐鸿儒起义,聚众数十万,连破数城,烧杀劫掠,弄得山东、河北一带民不聊生;天启朝山东白莲教又起叛乱,虽被镇压,却也耗损了多少兵力粮草?哪一次不是裹挟着数万无辜百姓,把好好的地方搅得鸡犬不宁?”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焦躁与担忧:“如今魏党余孽还未彻底清除,京营的整顿也只停留在表面,将士们军心未稳,若是白莲教在京郊闹起来,那些藏在暗处的魏党余孽再趁机煽风点火,内外勾结,那便是滔天祸事!到时候,不仅京畿震动,恐怕连北边的边镇都会人心浮动,朕这个江山,可就真要不稳了!”

说罢,崇祯帝起身离座,踱到曹化淳面前。他身形不算高大,却因帝王的威仪,让人不敢直视,语气恳切,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曹化淳的心头上:“曹化淳,白莲教此事,关乎京畿安危,你要多费心。朕不命你即刻破案,毕竟此事牵连甚广,急不得。但你必须查清三件事:其一,京郊这伙白莲教的头目是谁,是本地滋生的乱党,还是从外地窜来的骨干?其二,他们聚敛了这么多钱财,都藏在何处,有没有暗中购置兵器、招募人手?其三,也是最要紧的——他们与魏党余孽、甚至与边镇那些不安分的乱兵,有没有勾连?若是有,他们的图谋究竟是什么?”

“奴才遵旨!”曹化淳忙躬身领命,双手接过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坚定,“奴才即刻便回东厂,调派所有潜伏在京郊的线人,密切监视白莲教的动向,尤其是永乐村一带,定要查得水落石出;同时,奴才会让人比对东厂历年的白莲教案卷,看看这伙人的行事风格、暗号标记,是否与以往的白莲教余党有关联,或许能顺藤摸瓜,查到他们的老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犹豫与无奈,头埋得更低了:“只是……陛下也知道,东厂前阵子刚经历整顿,不少老番子因牵涉魏党旧案被押了下去,新补上来的人手都是些年轻子弟,虽忠心耿耿,却缺乏经验,查案的手段、应变的能力都尚显稚嫩,恐难担此重责啊……”

崇祯帝早已虑及此节,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曹变蛟,眼中添了几分期许,语气也缓和了些许:“曹将军,你麾下的玄甲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想来能帮曹公公一臂之力。”

曹变蛟闻言,当即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玄甲与金砖地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甲叶相互摩擦,脆如裂玉。他仰头望着崇祯帝,眼中燃着军人的热血与忠诚,声音洪亮如钟:“臣愿听陛下差遣!玄甲军将士个个身手矫健,擅长乔装探查、近身格斗,若陛下准许,臣可从麾下挑选五十名精锐,让他们乔装成流民、货郎、樵夫,混入京郊各村,协助东厂线人探查白莲教的踪迹,一旦有消息,即刻回报!”

“甚好。”崇祯帝见状,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伸手扶起曹变蛟,从御案上取过一份名册,递到他手中,“你且看看,这是骆养性刚报上来的。锦衣卫此次涉案人员中,有二十名缇骑,原是边镇的精锐将士,因在边镇违纪被革职,后来通过关系混入了锦衣卫。这些人弓马娴熟,身手了得,却也桀骜不驯,不服管教,骆养性一时难以处置。朕的意思是,将他们编入净谍营,由你亲自训练——若能驯服,让他们为朕所用,便是可用之材;若是冥顽不灵,不知悔改,便按军法处置,绝不能留着他们滋事!”

曹变蛟接过名册,快速浏览一遍,名册上的名字后面,都简要写着各人的出身、武艺特长,以及在边镇的违纪事由——有因酒后斗殴被革职的,有因不服将令被处罚的,还有因私藏军饷被查的。他眼中闪过一丝战意,这些人虽是违纪之徒,却也是难得的勇夫,若是能好好调教,必能成为助力。他躬身领命,声音铿锵有力:“臣遵旨!这些人既是边镇精锐,便有可取之处。臣会以玄甲军的军纪约束他们,晨练弓马,午习韬略,暮练格斗,从体能到心智,全方位打磨。三个月内,臣定让他们脱胎换骨,摒弃旧习,成为净谍营的得力干将,为陛下效力!”

“不止如此。”崇祯帝语气忽然加重,目光扫过曹变蛟,又看向曹化淳,一字一句道,“净谍营的三百玄甲军,职责重大。他们不仅要负责看管徐允祯、王德化等涉案人员——这些人要么是勋贵后裔,要么是魏党核心,干系重大,必须防着他们自杀,或是被人灭口;还要协助骆养性与曹化淳,完成后续的整顿与探查工作。骆养性整顿锦衣卫,需要人手搜查罪证、看管人犯,玄甲军要配合;曹化淳探查白莲教,需要人手在外围警戒、接应线人,玄甲军也要配合!”

他停顿片刻,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二人:“你们三人,要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骆养性主查锦衣卫旧案,肃清积弊;曹化淳主查白莲教新患,防微杜渐;你曹变蛟,主掌武力,既是他们的后盾,确保他们查案无虞,也是朕的耳目,替朕盯着京城里的风吹草动。明白吗?”

曹变蛟心头一凛,终于彻底明白皇帝的深意——净谍营并非临时设立的机构,而是要成为直属于皇帝的“谍报利刃”,既要肃清前朝遗留的旧弊,也要应对当下的新患,更要成为皇帝掌控朝局的抓手。他郑重地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肃然:“臣明白!臣定当协调好与骆指挥使、曹公公的关系,各司其职,相互配合,绝不让任何一件事出纰漏,绝不让陛下失望!”

崇祯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曹化淳,语气里添了几分叮嘱:“曹公公,你与曹将军要多通气,遇事多商量。玄甲军乔装探查时,东厂的线人要暗中配合,及时传递情报,莫要让他们孤身涉险;若是查到白莲教的聚集点、藏粮地,切不可贸然行动,需先通报曹将军,由玄甲军负责围剿,东厂负责抓捕头目、审讯供词——各司其职,相互策应,方能万无一失。”

“奴才记住了。”曹化淳躬身应道,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奴才今夜便与曹将军一同回东厂,商议定下联络暗号与探查方案,明日一早,玄甲军的乔装人员便可出发,争取早日查清白莲教的底细!”

崇祯帝闻言,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窗外寒风呼啸着灌进来,带着腊月的凛冽寒意,吹得殿内烛火剧烈摇曳,险些熄灭。他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夜色,宫墙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心中思绪万千。腊月已至,离元宵灯节只有一个多月,往年这个时候,宫里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可今年,却是处处透着危机。魏党余孽的“鬼影”还未露面,不知藏在何处窥伺;白莲教又在京郊蠢蠢欲动,聚众传教,勒索百姓;京营的整顿还停留在表面,将士们心思各异;锦衣卫与东厂的旧弊仍需深挖,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动荡——这一道道难题,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其中,让他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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