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抉择(2/2)

“王承恩。”崇祯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守在殿外的王承恩连忙躬身进来,手里还捧着刚温好的参茶:“老奴在。”

“你说,这义勇军,朕是该准,还是不该准?”崇祯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奏折上的字迹,仿佛要从那些字里看出几分端倪。

王承恩愣了一下,连忙垂首道:“陛下圣明,此事关乎军国大事,老奴不敢妄议。只是……老奴前几日听兵部的小太监说,永平府那边,有支义勇军凭着几十把菜刀,就敢夜袭后金的粮仓,杀了十几个鞑子,还烧了他们的粮草——这份血性,倒是难得。”

崇祯指尖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却转瞬即逝。血性?他从不怀疑百姓的血性,可这血性若用得好,是保家卫国的利刃;若用得不好,便是反噬自身的烈火。

“洪承畴倒是会算计。”他冷声道,笔尖终于蘸了朱砂,却在纸上迟迟未落下,“借着百姓的血性,替他自己招兵买马,既不用朝廷额外拨给编制,还能落下个‘体恤民情’的名声——好算盘,真是好算盘!”

王承恩不敢接话,只悄悄抬眼,看见陛下鬓角的银丝在烛火下格外显眼。这几年陛下熬得太苦,二十几岁的人,眼尾已有了细纹,头发也白了不少。他心里叹了口气,却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洪承畴虽有私心,可他说的也是实情。如今后金势大,又加上流寇,单凭官军,怕是难以抵挡。义勇军若是能编练成军,至少能给辽东添些助力……”

“添助力?”崇祯猛地转过身,龙袍扫过案上的奏折,几张纸飘落在地,“朕怕的是添乱!”他指着奏折里“由臣统一调度”那句,声音陡然拔高,“你看,他要朕赐名,要朕拨粮饷,却要由他统一调度——这义勇军编练成了,到底是大明的兵,还是他洪承畴的私兵?”

王承恩吓得连忙跪倒在地,连声道:“老奴失言,陛下息怒!”

崇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指尖轻轻拂去纸上的灰尘。他不是不信任袁崇焕,当年袁崇焕一句“五年复辽”,让他燃起了收复辽东的希望,不惜赐他尚方宝剑,许他便宜行事之权。可自去年袁崇焕斩了毛文龙,东江镇大乱,孔有德、耿仲明投了后金。如今洪承畴又要编练义勇军,若真让他手握官军、义勇两支兵力,河南京畿,岂不成了他洪承畴的天下?

可他又不能不准。奏折里说得明白,义勇军如今已是燎原之势,若朝廷不承认,不拨付粮饷,这些青壮要么被后金剿灭,要么因缺粮缺械四散而去,甚至可能被流寇拉拢。到那时,不仅辽东少了一支奇兵,还可能多了一股乱兵,得不偿失。

“朕难啊……”崇祯靠在龙椅上,疲惫地闭上眼,声音里满是无奈。他想起太祖皇帝朱元璋,当年不也是凭着一支农民起义军,推翻了元朝,建立了大明?可他如今,却连一支百姓自发的义勇军都不敢放手去用。这大明的江山,早已不是当年那支锐意进取的队伍,而是成了一艘处处漏水的旧船,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他拿起笔,在奏折上缓缓落下朱批,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准奏。赐名‘大明抗金义勇军’,着兵部拨付粮饷三千石,器械五百副,由督师洪承畴暂管。然——”

写到“然”字,他顿了顿,笔尖的朱砂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红痕,像极了疆场上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

“义勇军需设监军一员,由朝廷钦派,监察军纪,核对兵额,每旬向朕奏报一次。凡义勇军将士,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若敢私吞粮饷、擅杀良民,无论官职高低,皆可先斩后奏。袁崇焕需严督此军,不得擅自动用,若有调遣,需先奏请朝廷,待朕批复后方可行事。”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道朱批,既准了洪承畴的请求,给了义勇军名分和支持,又设下了监军的掣肘,牢牢将兵权抓在朝廷手中。他知道,这样做或许会让洪承畴不满,可他别无选择。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他既是大明的皇帝,就必须守住这最后的底线,不能让任何一个臣子手握过重的兵权,重蹈唐末藩镇割据的覆辙。

“把奏折拿去兵部,让他们即刻照此办理。”崇祯对王承恩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承恩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奏折,小心翼翼地卷好,躬身道:“老奴遵旨。”

看着王承恩离去的背影,崇祯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夜风裹挟着雪粒吹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他望着远处坤宁宫的宫灯,那盏灯亮得温暖,像极了周皇后温婉的笑容。方才皇后还在劝他顾惜身子,可他这身子,早已不是自己的,而是大明的。

他想起洪承畴奏折里说的那些义勇军将士,想起他们拿着农具与后金死战的模样,心里突然生出几分希冀。或许,这大明的百姓,还没有放弃他;或许,这支义勇军,真能成为大明的希望。

“朕等着你们的捷报。”他对着窗外的风雪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期许,几分坚定。

御书房的烛火依旧明亮,案上的朱批墨迹渐干,“抗金义勇军”五个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这道批复,不仅是对洪承畴的答复,更是对辽东边地百姓的承诺,对大明江山的坚守。只是崇祯不知道,这看似两全的决定,往后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而这支由百姓组成的义勇军,最终会成为大明的救星,还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风渐紧,雪粒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