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京暗流(1/2)
卯时三刻。
残夜的墨色尚未从京城上空完全褪尽,唯有东方天际裂开一道极细的鱼肚白,将永定门的城楼轮廓晕染得朦胧而肃穆。长街上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轻颤,偶有几声犬吠从深巷里传来,旋即又被沉沉的寂静吞没。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晨晓中,一阵细碎却密集的声响,正从永定门内缓缓漫开——是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嘚嘚”声,是车轮碾过辙痕的“轱辘”声,轻得像晨雾,却又带着千钧之力,刺破了京城的酣眠。
帅旗之下,刘孔昭负手而立。玄色劲装紧紧裹着他挺拔的身躯,衣料上用银线绣的暗纹在熹微晨光中若隐若现,腰间悬着的天子剑更显沉凝,剑鞘上的蛟龙纹在微光里泛着冷冽的光。他微微抬眼,目光扫过面前列阵的三千京营骑兵,甲胄在渐亮的天光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鳞次栉比的方阵如同一整块移动的钢铁,连呼吸声都整齐得惊人。
风从城门洞穿来,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刘孔昭抬手,指腹摩挲着颈间那枚温润的白玉佩——这是刘家先祖传下的物件,玉质通透,上面刻着的“忠勇”二字已被世代摩挲得光滑发亮。他眸色微动,将玉佩小心翼翼地塞进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点暖意瞬间顺着衣襟漫遍全身。正欲转身翻身上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打破了阵列前的肃穆。
“刘大人留步!”
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急切。刘孔昭回眸,只见来人身着深蓝色绸缎直裰,腰间系着英国公府特有的银带钩,正是公府的管家老李。老李怀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匣身雕着缠枝莲纹,边角包着鎏金,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他脚步匆匆,额角已渗出细汗,见刘孔昭回头,忙快步上前,将木匣双手奉上:“我家国公爷听闻大人今日启程,特意让小的赶来。公爷说,大人此去江南,漕运沿线暗流涌动,前路凶险,这物件或许能为大人挡一挡风波。”
刘孔昭伸手接过木匣,入手沉实。他指尖扣开匣上的黄铜搭扣,“咔嗒”一声轻响,匣盖弹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鎏金虎符,符身铸着狰狞的虎首,纹路清晰,金光灿灿,侧面用阴文刻着“京营副统制”五个字,笔力遒劲,一看便知是内廷制式。
“公爷特意吩咐,”老李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沿途各州府的京营旧部,近来多被有心人拉拢,恐有刁难。大人凭此符,可直接调遣百人队护行,无需等中枢文书批复——公爷说,京营是皇家的京营,更是护着百姓的京营,不能让宵小之辈坏了大人的大事。”
刘孔昭心中一暖,伸手将虎符取出,入手冰凉,却又带着一股沉甸甸的信任。他攥紧虎符,指腹抵着那“副统制”三个字,沉声道:“烦请李管家转告老国公,刘某今日受此重托,定不辱使命。这份情,刘某记在心里了,待赈灾事了,必登门拜谢。”
老李躬身应了声“是”,又行了一礼,才转身退去。刘孔昭握着虎符,正要收进怀中,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远处街角——那里有一间临河的茶寮,竹帘半掩,此刻正有一道目光飞快地收回,竹帘晃动间,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青布长衫,颌下留着三缕短须,正是吏部侍郎周延儒府上的幕僚张谦。昨日朝堂之上,这人还站在周延儒身后,义正词严地弹劾他“恃宠而骄,手握重兵恐酿兵祸”,今日却在此处窥探,其心昭然。
刘孔昭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收回目光,将虎符与玉佩一同贴身藏好。就在他左脚踩上马镫,正要翻身上马的瞬间,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次却带着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刘大人——陛下有密函!”
众人侧目望去,只见一名内侍骑着匹快马,身着飞鱼服,马鬃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从宫里一路疾驰而来。内侍到了阵前,翻身下马,顾不得喘息,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色的锦袋,双手捧着递到刘孔昭面前:“陛下凌晨在文华殿亲笔所书,命小的务必在大人出城前送到。”
刘孔昭接过锦袋,拆开系带,取出里面的密函。信纸是御用的洒金笺,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正是崇祯的亲笔:“昨夜东厂密报,漕运总督周延儒已暗中遣人送信江南盐商,料定你必经扬州,恐在沿途设卡刁难,截留赈灾粮款。此番赈灾,关乎数十万河南灾民性命,凡事不必拘泥,可先斩后奏——朕在京中为你撑腰,放手去做。”
信末没有落款,只盖着一枚鲜红的“崇祯御笔”印鉴,朱砂饱满,印纹清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信任。刘孔昭将密函凑到马旁的火把上,看着信纸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在晨雾中。他抬手将灰烬挥去,翻身上马,右手扬起马鞭,厉声大喝:“出发!”
“出发——”
身后的校尉高声传命,声音震彻长街。三千骑兵同时扬鞭,马蹄声瞬间变得密集而厚重,如同惊雷滚过,震得青石板都微微发颤。队伍刚出永定门,还未走上官道,却见道旁突然跪倒了几名妇人,个个身着粗麻布丧服,头发散乱,一见到队伍便哭天抢地:“刘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我丈夫死得冤啊!”
为首的校尉见状,眉头一皱,正要挥手下令驱离——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拦路,耽误不得行程。可刘孔昭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那名妇人身上:她约莫三十岁年纪,脸上带着泪痕,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熟悉——这是上月因克扣淮安卫粮米,被他弹劾罢官的前淮安通判王怀安的妻子。
刘孔昭心中了然,这哪里是鸣冤,分明是有人故意安排,想借民怨拖住他的脚步,好给周延儒那边争取时间。他勒住马缰,战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微微抬起。刘孔昭俯身,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清:“你丈夫王怀安,克扣军粮三千石,导致淮安卫百名士兵冻饿而死,此事证据确凿,陛下已下旨查办,何来冤屈?”
那妇人哭声一顿,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点破。刘孔昭继续道:“你的冤屈,陛下早已得知,也命都察院复查。但今日,我要带着这三千骑兵、十万石赈灾粮,赶去河南救数十万等着活命的灾民——他们中,有老人,有孩子,再晚一步,就要饿死在这个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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