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金帐议兵(1/2)
夜幕如墨,泼洒在大凌河城外围的后金大营。中军汗帐内,烛火通明,牛油大烛的火焰被穿堂而过的夜风撩得忽明忽暗,将帐中众人的身影投射在绣着黑龙图腾的毡壁上,忽大忽小,平添几分肃杀。
皇太极身着一袭玄色暗金龙纹锦袍,腰间束着嵌玉鎏金带,端坐于上首那尊象征汗权的虎皮王座。他未戴金冠,一头乌发仅用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束起,几缕发丝垂在鬓边,衬得面容愈发沉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一丝白日里未散的锐利——城上明军那几门红衣大炮的轰鸣,仿佛还在耳畔炸响;炮弹砸在阵前,溅起的碎石与血雾,更像一根烧红的铁刺,狠狠扎在他心头,硌得生疼。
“今日攻城的光景,诸卿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皇太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瞬间压下了帐中若有若无的私语,“明军凭城顽抗,真正难对付的,不是那些守军,是城上那几门红衣大炮。我军骑兵纵是天下精锐,也冲不到城根便被炸得人仰马翻;步兵舍命强攻,更是成了炮下亡魂。这炮阵不破,大凌河城便是铜墙铁壁,你们说,何日能下?”
话音落地,帐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各旗首领皆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将,白日的惨烈战况,此刻还在眼前晃——镶黄旗前锋营的勇士们,几次顶着箭雨冲到城下,云梯都快架上城头了,却被城上突然轰来的炮弹连人带梯炸成碎片,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护城河;正白旗的骑兵想从侧翼迂回,刚踏入射程,便被火炮轰得阵型大乱,只能远远盘旋,眼睁睁看着同伴倒下,束手无策。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礼亲王代善。他年近花甲,须发已染霜白,却依旧腰杆挺直,精神矍铄。只见他往前半步,双手拢在袖中,沉声道:“汗王,那红衣大炮确是凶戾利器,射程远、威力沉,我军的弓箭、佛朗机炮,在它面前如同孩童玩具。依老臣之见,不如暂且收了强攻的心思,派小股人马日夜袭扰,不与它硬碰,只耗城中粮草。大凌河城再固,也架不住粮尽,等城内断了炊,自会不攻自破。”
“缓攻?”皇太极尚未接话,一旁的多尔衮已先一步出声反驳。他身着镶白旗银甲,甲叶上还沾着白日的血渍,面容俊朗,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年轻人的锐不可当,“礼亲王此言差矣!大凌河城是祖大寿经营了十余年的重镇,城中粮草堆积如山,若要耗,三年还是五年?况且明军若从关内调了援兵来,到时候我军腹背受敌,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代善斜睨了多尔衮一眼,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长辈的沉稳:“那以你镶白旗贝勒之见,该如何?难不成还要强攻?白日里镶黄旗、正白旗折损了多少弟兄,还不够吗?”
“强攻自然是愚策,但也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明军喘息。”多尔衮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帐中众人,“我倒觉得,要害不在‘攻城’,而在‘扰炮’——不是扰守城的兵,是扰那开炮的人。城上大炮虽猛,却有个致命短处:转起来笨,填起来慢。只要能让那些炮手坐不住、瞄不准、填不快,那大炮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皇太极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兴味,抬手虚按,示意他继续:“说得有意思,接着讲。”
“汗王请看。”多尔衮大步走到帐中央的沙盘前,拿起一根削尖的木杆,指着大凌河城的北门与西门,“白日里豪格贝勒率两旗骑兵奔射牵制,法子是对的,可力道太浅,撑不了多久。我建议,夜里派精锐死士,每人揣上火箭、火罐,趁黑摸到城下。不求能破城,只求往城头扔火箭、烧守军的帐篷,闹得他们鸡犬不宁——守军乱了,炮手更没法专心,只要他们手忙脚乱,大炮的威力便减了七成。”
他顿了顿,木杆又指向城外几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与此同时,把我军缴获的那些红衣大炮、佛朗机炮,全调集到这几处高地上。白日里不轰城墙,专打城头的炮位!明军的大炮都架在城垛上,目标显眼得很,我军炮火不用准,只要打得密、打得狠,哪怕十炮中不了一炮,也能逼得他们缩在城垛后不敢露头。等城头炮位被压制住了,再派步兵架云梯强攻,骑兵从两翼包抄,城必破!”
“多尔衮这主意,倒也有几分道理。”一旁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终于开口。他素来沉稳寡言,今日却也被白日的炮击搅得心神不宁,此刻眉头仍皱着,语气带着几分顾虑,“只是那死士夜袭,风险太大。城下一片开阔地,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一旦被城上的哨兵察觉,便是有去无回。况且我军的火炮数量本就不及明军,要想压制城头的炮位,怕是没那么容易。”
皇太极手指轻轻敲击着虎皮王座的扶手,“笃、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帐中格外清晰。他目光落在沙盘上,久久未动,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帐中众人皆屏息凝神,没人敢打断他的思绪——这位汗王,素来能在绝境中想出破局之策,今日想必也不例外。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皇太极忽然抬眼,眼底的锐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语气也松快了几分:“多尔衮的‘扰’,济尔哈朗的‘忧’,都说到了点子上。不过孤倒有一计,能将二者合二为一,既解了夜袭的险,又能破了明军的炮。”
帐中众人皆是一怔,齐刷刷看向他,眼中满是好奇。
“其一,夜袭之策不变,但不用死士,改用‘活靶’。”皇太极缓缓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挑三千名归降的蒙古兵,夜里分三批到城下叫阵,每人手里举着一支火把,装作要架梯攻城的模样。城上明军见了火光,必然会开炮轰击——他们的炮弹再多,也是有数的,让蒙古兵替咱们耗掉一部分。更要紧的是,借着他们开炮的火光,咱们能摸清城头炮位的分布,记准每一门炮的射程。等他们炮声稀了、慢了,再派真正的精锐死士,扛着炸药包摸过去,直接炸了他们的炮架!”
“其二,火炮压制的法子,得换个思路。”他起身走下王座,走到沙盘前,拿起那根木杆,重重指向大凌河城的东南角,“你们看,此处城墙最矮,城砖也薄,明军的炮位更是寥寥无几。咱们把大部分火炮都调集到这里,白日里集中火力轰击城墙,炮声要响,烟尘要大,务必造出‘要从这里破城’的假象。明军见东南危急,必然会把城头的红衣大炮调过来防守——这么一来,北门、西门的炮位就空了!”
他转头看向众人,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到时候,豪格再率两旗骑兵,从北门奔射牵制,不让城头守军往西门支援;多尔衮你率镶白旗的精锐,趁西门炮位空虚,立刻发起猛攻,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城门!这便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妙!真是妙啊!汗王英明!”代善最先反应过来,忍不住抚掌赞叹,“如此一来,明军的大炮要么被蒙古兵耗光了炮弹,要么被调去了东南,首尾不能相顾,北门、西门成了空城,我军正好趁虚而入!”
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也纷纷颔首,眼中露出真切的敬佩——皇太极这一计,既用归降的蒙古兵当了“炮灰”,又用声东击西调动了敌军,把“扰”与“攻”拧成了一股绳,可谓一箭双雕,比他二人的计策,不知高明了多少。
皇太极嘴角微扬,目光扫过帐中众人,语气重新变得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诸卿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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