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茶烟绕指话前尘(2/2)
苏蘅卿别过脸,望着窗外雨中的街景。三年前的画面又涌上心头——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婚车里,看着沈砚洲浑身是血地追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并蒂莲簪,直到被日军的刺刀逼退。那时她以为,他只是懦弱,不敢反抗命运,如今才明白,他肩上扛着的,远比她想象的更重。
“对不起。”沈砚洲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不该逼你。只是……沈氏的船运线路,是目前唯一能避开日军封锁的通道,若是被他们掌控,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丝绒盒子,“这个,或许能帮上忙。”
盒子里是枚小巧的银质胸针,样式是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鸽眼处镶着颗极小的蓝宝石。“这是法国领事馆的旧物,”沈砚洲解释道,“背面有个微型胶卷槽,你可以把消息藏在里面,若是遇到盘查,就说是朋友送的纪念品。”
苏蘅卿的指尖触到胸针的边缘,冰凉的金属带着种宿命般的寒意。她想起父亲昨晚的话:“蘅卿,沈家与苏家,早已是唇亡齿寒,沈砚洲虽是商人,却有家国大义,你……该信他一次。”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将胸针退回去,目光落在那幅蒙马特日落的画纸上,“画展定在下月初,若是我答应你,便在开幕式上戴这枚胸针。”
沈砚洲没再坚持,只是将胸针重新放回她面前:“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等你。”他端起茶杯,茶烟袅袅地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对了,你还记得陈默之吗?他最近从北平来沪,说是想看看你的画展。”
苏蘅卿的心猛地一跳。陈默之是她在金陵大学的同窗,也是当年极力反对她嫁给沈砚洲的人,后来听说他加入了汪伪政府,成了人人唾弃的汉奸。“我与他早已无往来。”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如今是日军司令部的顾问,”沈砚洲的声音里带着警惕,“你若遇到他,务必小心。我听说,当年你父亲逼你嫁给财政次长的公子,就是他在从中作梗。”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投下斑驳的光。苏蘅卿收起胸针,将画纸放进皮箱:“多谢沈先生提醒。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沈砚洲起身相送,走到茶馆门口时,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烫,带着茶烟的暖意,像那年在巴黎雪夜,他握着她的手焐热的样子。“蘅卿,”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当年在码头,我没能护住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这次,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苏蘅卿的心跳漏了一拍,抽回手时,指尖竟有些发烫。她没回头,只是加快脚步走进雨幕,高跟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旗袍的下摆,像朵突然绽放的白梅。
沈砚洲站在茶馆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石库门的拐角,手里还握着那枚翡翠纽扣。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远处传来报童卖报的吆喝声:“看报看报!日军封锁黄浦江,沈氏船运被扣……”
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进茶馆。牛皮纸包里还有样东西没交给苏蘅卿——是支修复好的并蒂莲簪,簪尾的缺口被巧妙地镶上了块小小的翡翠,与他袖口的纽扣遥相呼应。他原本想在画展那天送给她,如今看来,或许要等更合适的时机了。
茶馆里的说笑声依旧,紫砂壶里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只是那缭绕的茶烟里,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沪上这连绵的烟雨,缠缠绵绵,终究要落在心上,酿成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