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雾锁江心人未归(2/2)

他正要开口,里间的门忽然打开,苏蘅卿抱着匹月白色绸缎走出来。她发间别着支白玉簪,看见他时,指尖猛地收紧,绸缎上的牡丹被攥出褶皱。

“沈先生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砚洲望着她身后的绣架,上面半幅《寒江独钓图》刚绣到江心的孤舟。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针尖挑着的丝线竟是军绿色。

“我来取货。”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那是他前日送她的手炉配套的。

苏蘅卿与周老板对视一眼,后者转身走进里间,再出来时抱着个木盒。沈砚洲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磺胺粉和盘尼西林,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雾散时,江自平。”

他合上木盒,忽然握住苏蘅卿的手腕,银镯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硌出红痕:“跟我走。”

苏蘅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望着沈砚洲眼中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苏州河码头,他也是这样的眼神,将她从日军的搜捕中拽进货舱。那时他说:“跟着我,别出声。”

“沈先生说笑了。”她轻轻抽回手,“我还要绣完这幅画。”

沈砚洲望着绣架上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忽然伸手扯断绣线。银针“叮”地落在青砖上,苏蘅卿惊呼一声,他却俯身拾起,在烛火下转动针身——针尖内侧刻着极小的“平”字。

“这是北平地下党的暗号。”他的声音低哑,“对吗?”

苏蘅卿的脸色瞬间煞白,周老板不知何时摸出了手枪。沈砚洲却笑了,笑得眼角泛出泪光:“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就是‘江平’。”

雨声忽然大了起来,敲打着木格窗棂。苏蘅卿望着沈砚洲眼中的痛楚,忽然想起老周说过,他腿上的伤是去年在南京遇袭留下的。那时她送去的伤药里,偷偷加了母亲的止痛方子。

“砚洲……”她轻声唤他的字,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

沈砚洲忽然将她拽进怀里,木盒“哐当”掉在地上,药品撒了一地。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畔,声音混着雨水的凉意:“跟我回北平,那里有我们的同志。”

苏蘅卿闭了闭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记住,雾散时,江自平。”那时她不懂,直到遇见沈砚洲,才明白“江平”是地下党的代号,而“雾散”是他们共同的信仰。

“好。”她轻声说,“我跟你走。”

雨声渐歇时,沈砚洲和苏蘅卿已经坐上了开往北平的火车。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稻田,忽然想起张恪之书桌上的《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以及苏蘅卿腕间的银镯——那里面藏着微型胶卷,记录着日军在通州的细菌工厂布局。

“到了北平,我们要去见一位故人。”他握住她的手,“他叫李静安,是我的上线。”

苏蘅卿靠在他肩头,听着火车的轰鸣,忽然想起绣架上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她知道,等他们回来时,这幅画会被补上一轮红日,映得寒江一片通红——那是胜利的颜色。

火车穿过隧道时,车厢里陷入短暂的黑暗。苏蘅卿握紧沈砚洲的手,忽然明白,在这乱世里,最珍贵的不是独钓寒江的孤傲,而是有人与你并肩,等那雾散时分。

窗外的雨声渐远,沪上的灯火在夜色中渐渐模糊。沈砚洲摸出火柴盒,划亮一根,火光中,苏蘅卿的侧脸泛着柔光。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苏州河码头,她也是这样的侧脸,在月光下美得让人心碎。

“等战争结束,”他轻声说,“我带你去看北平的雪。”

苏蘅卿笑了,眼角的泪光在火光中闪烁:“好,我等你。”

火柴熄灭时,车厢里重新陷入黑暗。但沈砚洲知道,在某个地方,有无数像他们一样的人,正握着微弱的火光,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等待着雾散江平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