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打芭蕉动心旌(2/2)

车重新启动时,苏蘅卿正翻到“梧桐更兼细雨”那页,指尖在“点点滴滴”四个字上反复摩挲。沈砚洲忽然开口:“下月我要去苏州,处理些祖产的事。”他看着她的侧脸,“听说寒山寺的晚钟,雨季听来最有滋味。”

雨刷器突然卡住了,玻璃上的水痕弯弯曲曲,像条没头的蛇。苏蘅卿合上书的动作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沈先生可知,寒山寺的钟,十年前曾裂过一道缝?”她转头时,眼底的雨雾里浮出点红,“那年冬天特别冷,敲钟的和尚说,是钟里藏着的冤魂在哭。”

轿车在霞飞路的公寓楼下停住。雨还在下,打在车顶噼啪作响。苏蘅卿推开车门时,沈砚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枚翡翠盘扣硌在他手心里,裂痕处的棱角刺得人发疼。“那支簪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苏蘅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惊起的鹿。她猛地抽回手,油纸伞“啪”地掉在地上,伞骨散了架。雨丝立刻打湿了她的头发,那股茉莉香混着雨水的湿气,变得有些呛人。“沈先生说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却偏要仰起脸,“我不懂。”

沈砚洲弯腰捡起那把散了架的油纸伞,竹骨上刻着个小小的“苏”字。他想起古董行掌柜说的话,苏家大小姐当年被救出来时,手里就攥着把刻着名字的油纸伞,伞骨断了三根,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我在拍卖行见到过支簪子,”他缓缓开口,目光一寸寸扫过她苍白的脸,“银鎏金的,断了半面,掌柜说原是你母亲的物件。”

雨突然停了。空气里只剩下树叶滴水的声音,一滴,两滴,砸在车顶,砸在散了架的油纸伞上,砸在两人之间那片沉默的空气里。苏蘅卿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哽咽:“原来沈先生也喜欢打听别人的家事。”她转身跑进公寓楼,旗袍的下摆扫过台阶上的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鞋跟,却没回头。

沈砚洲立在雨中,手里还捏着那根断了的竹骨。雨停后的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他湿透的肩头,也照亮了竹骨内侧那行极小的字——“民国十七年,赠阿蘅”。那是他祖父的笔迹,当年他祖父在苏州办纱厂时,与苏老爷是莫逆之交,这把伞,原是准备在苏蘅卿及笄时送她的贺礼。

轿车缓缓驶离时,沈砚洲从后视镜里看了最后一眼。公寓三楼的灯亮了,窗前人影绰绰,苏蘅卿正站在窗前,手里不知握着什么,剪影在月光里缩成个小小的点,像枚被雨水泡得发胀的书签,夹在沪上这册潮湿的旧书里。

车过外白渡桥时,他让司机停了车。黄浦江的水汽漫上来,带着股咸腥味。远处的海关钟楼敲了十下,钟声在雨后天幕里荡开,一圈,又一圈,像要把所有藏在烟雨里的秘密,都震碎在这滔滔江水里。沈砚洲摸出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褪色的小像,是十年前在苏州拍的,穿西装的他站在穿旗袍的苏蘅卿身边,两人身后的苏家老宅青砖黛瓦,檐角的风铃在照片里仿佛还在响。

他想起刚才在她书里看到的那半朵白梅,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烧不尽,雨打不湿,就像这沪上的烟雨,看似迷蒙,却早就在心上,洇开了一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