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石库夜漏听风吟(2/2)
雨势渐渐小了,檐角的滴水声变得疏朗。客堂间的挂钟敲了十一下,钟摆的晃动在墙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个沉默的窥探者。“沈先生该走了,”苏蘅卿站起身,理了理旗袍的领口,“再过半个时辰,巡捕就要来弄堂里巡逻了。”
沈砚洲点头,取回搭在衣帽架上的大衣。穿衣服时,他的袖口扫过衣架,那顶素色绒线帽突然掉了下来,滚到他脚边。他弯腰去捡,却发现帽檐里缝着块小小的碎镜片,边缘锋利如刀。
“这帽子……”他抬头看向苏蘅卿,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有些发白。
“是阿福的,他娘走得早,我帮他补补。”苏蘅卿的声音有些发紧,伸手想去拿帽子,却被沈砚洲避开。
他捏着那枚碎镜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镜片上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苏小姐的手艺真好,”他将帽子放回衣架,语气听不出喜怒,“连镜片都能缝得这样隐秘。”
苏蘅卿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她知道,他什么都猜到了。那顶帽子是巡捕房的线人留下的,镜片是用来传递暗号的,而她表哥,根本不是什么码头工人,是法租界里最有名的“拆白党”,专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沈砚洲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却被苏蘅卿叫住。“沈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水面,“三井物产的渡边,明日会去百乐门听戏。”
他回头时,正看见她站在灯光里,蓝布旗袍在昏黄中泛着层柔和的光,像幅被时光浸黄的旧画。“多谢苏小姐提醒。”他笑了笑,推开门走进雨里。
石库门的弄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皮鞋踩在积水里的声响,一声声,像敲在寂静的鼓面上。走到弄堂口时,他回头望了眼,苏蘅卿的窗还亮着,只是那昏黄的灯光里,似乎多了个晃动的影子,正隔着窗棂,静静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石库门的黑瓦镀上层银边。沈砚洲摸了摸怀里的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小小的照片,是三年前那个在法租界被他救下的女子,眉眼间,竟与苏蘅卿有七分相似。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苏蘅卿正站在客堂间的八仙桌旁,拆开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张她的照片,背景是去年秋天的龙华寺,她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站在红墙下,笑得眉眼弯弯。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行小字:“三年前的龙华,多谢姑娘赠伞。”
苏蘅卿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自己,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天,她在龙华寺避雨,遇到个被日本人追杀的年轻男子,她将自己的伞给了他,看着他消失在雨幕里。那时他穿着件黑色的学生装,袖口沾着血,眼神却亮得像星子。
挂钟又敲了一下,已是子时。苏蘅卿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夹进那本绣谱里,绣谱的最后一页,夹着半片干枯的梅花,是那年从龙华寺折来的。她走到窗边,看着沈砚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无声的线,悄悄缠上了她的心。
石库门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远处电车驶过的叮当声,在这沪上的烟雨中,织成了段无人知晓的序曲。而那枚藏在绒线帽里的碎镜片,正反射着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客堂间八仙桌下,那道被青砖掩盖的暗格——里面,藏着把上了膛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