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竹篮递过天井春(2/2)

苏蘅卿的脸瞬间涨红,捏着簪子的指尖微微发颤。这玉簪一看就不是凡物,怕是能抵得上她半年的用度。她刚想推辞,却见沈砚洲指着她窗台上的文竹:“这花该浇水了,您看叶尖都黄了。”

转移话题的方式有些笨拙,却让她心里的窘迫淡了些。她转身去拿水壶,旗袍的下摆扫过八仙桌,带落了片绣线轴上的象牙屑,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沈先生,您……是做什么生意的?”她浇着水,声音从水雾里飘过来,带着点试探。

“谈不上生意,”他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发梢用根素银簪绾着,簪尾坠着颗小小的珍珠,“就是帮人看看字画,偶尔倒腾些旧物件。”他顿了顿,“苏小姐,您那幅《烟雨图》,当真不肯割爱?”

提到画,苏蘅卿的动作慢了下来。那幅画是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卖”,画轴里还藏着半张苏州老宅的地契。她转过身,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沈砚洲盯着她昨天绣到一半的帕子——帕子上绣着只白鹭,翅膀的羽毛用了渐变的灰线,只是喙部的黄色绣得有些僵硬。

“这里用金线勾边会更好。”他指着白鹭的喙,指尖离帕子还有半寸远,像是怕碰坏了,“苏绣讲究‘平针见骨’,但点睛处得用亮色提气。”

苏蘅卿愣住了。他竟懂苏绣?连她父亲都只知道说“好看”,从没人注意过这些细节。

“家母年轻时学过。”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常说,绣活跟做人一样,得藏住针脚,露着风骨。”

窗外的电车又驶过,“叮当”声里,两人都没再说话。天井里的王阿婆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正隔着窗缝往里看,见苏蘅卿望过去,慌忙缩回了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评弹。

“沈先生,画我不能卖,”苏蘅卿终于开口,声音坚定了些,“但我可以给您绣幅《烟雨图》,就用您送的线。”

沈砚洲的眼睛亮了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是落了星子:“好,那我就等着。”他看了看怀表,“不早了,我该走了。”

送他到门口时,苏蘅卿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布包:“沈先生,这个请您收下。”是她连夜绣的书签,上面用青灰色的线绣了片竹叶,针脚细密得能数清纹路。

沈砚洲接过书签,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回去。他的耳尖微微发红,把书签小心翼翼地放进西装内袋:“多谢苏小姐。”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弄堂口,苏蘅卿才发现手里还捏着那枚玉簪。阳光穿过法国梧桐的叶子,在簪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她把簪子插进发髻,镜中的自己眉眼似乎柔和了些,那抹象牙白的玉色,衬得她的肤色像上好的宣纸。

天井里传来王阿婆的大嗓门:“苏小姐,李干事来收捐啦!”

苏蘅卿拿起钱包下楼,心里却不像往常那样发紧。她摸了摸发髻上的玉簪,忽然觉得这石库门的晨雾里,好像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像早春的雨,落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地就润了心。

回到楼上时,她看见沈砚洲送的绣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抽出那轴金线,小心翼翼地穿进针孔,在白鹭的喙部轻轻勾了道边。金线在素白的帕子上闪着细弱的光,像突然点亮的星子,让那只白鹭仿佛活了过来,正要振翅飞进沪上的烟雨里。

八仙桌的抽屉里,那半张苏州老宅的地契依旧压在《烟雨图》的画轴下。苏蘅卿摸了摸地契边缘的折痕,忽然觉得,或许不用等到万不得已,这石库门里的日子,也能慢慢生出点盼头来。

弄堂口的电车又“叮当”驶过,载着满车的晨光,往霞飞路的方向去了。而石库门的天井里,那只竹篮还放在窗台上,里面的松子糕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混着煤烟和露水的气息,酿成了沪上春日里,最寻常也最动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