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石库烟深拾玉簪(2/2)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几乎被雨声吞没。沈砚洲看着她放在膝上的手,那只手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缝里却嵌着点墨痕,像是刚抄过什么东西。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朵云轩见到的那幅残卷,也是吴炳的风格,只是右下角缺了块题跋,当时他还纳闷,好好的古画怎么会有那样齐整的缺口。
“摹本未必在我这册子里。”沈砚洲起身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过苏小姐若不嫌弃,倒是可以拿去看看。只是有个条件。”
苏蘅卿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她攥紧了旗袍口袋里的那枚玉簪,簪头的芙蓉花雕刻得极精巧,只是花瓣边缘有道细微的裂痕——那是昨天从拍卖行出来时,被人撞了一下摔在地上的。
“沈先生请讲。”
“我书房缺个帮忙整理古籍的人,”沈砚洲抽出那函《南宋院画录》,牛皮纸函套上贴着泛黄的签条,“苏小姐若肯屈就,每日来两个时辰,这书便借你看。若是能寻到摹本,送你也无妨。”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起来,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苏蘅卿看着他手里的书函,喉结轻轻动了动。她来沪上已有半月,盘缠快见底了,母亲留下的那点首饰,除了这枚玉簪,其余的都当得差不多了。暖阁里的煤炉“噼啪”爆了个火星,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像片风中摇曳的芦苇。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点潮湿的颤音,“只是我对古籍不甚精通,怕辜负沈先生所托。”
“无妨。”沈砚洲把书放在她面前,函套上的灰尘在光线下轻轻扬起,“我这里的书,大多是些闲书。倒是苏小姐旗袍上的盘扣,做得很别致。”
苏蘅卿低头看向衣襟,银灰色的旗袍上缀着七颗玉色盘扣,扣头是用细银丝绕成的芙蓉花,那是母亲教她做的最后一件女红。她指尖抚过最下面那颗,忽然想起拍卖行里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当时他盯着自己的盘扣看了许久,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家母所教,不值一提。”她避开沈砚洲的目光,伸手去掀书函,指腹触到冰凉的纸页时,忽然顿住了——函套内侧贴着张极小的红笺,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个“卿”字,笔迹娟秀,和母亲日记里的字迹一模一样。
“怎么了?”沈砚洲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苏蘅卿飞快地合上函套,耳尖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只是觉得……这书的旧主人,或许也喜欢芙蓉花。”
沈砚洲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雨幕里,后园那株木芙蓉正开得热闹,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他忽然想起去年在苏州买书时,那个白胡子掌柜说过,这书原是城南苏家的旧物,只是苏家遭了变故,藏书散了个干净。
“或许吧。”他转身给她续了杯茶,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痣,“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苏小姐若不着急,不如留下用些点心?我让厨房做了蟹壳黄,刚出炉的。”
苏蘅卿看着茶杯里舒展的茶叶,忽然觉得这暖阁里的煤炉,比她那间四面漏风的亭子间要暖和得多。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玉簪,簪头的裂痕硌着掌心,像个不肯愈合的伤口。雨还在下,弄堂里传来小贩“桂花糖粥”的叫卖声,甜糯的嗓音穿过雨幕,在这幽深的石库门里,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
她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沈砚洲转身去吩咐老妈子,西装的后摆在暖黄的灯光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书函静静地躺在桌上,仿佛藏着无数个被雨打湿的秘密,而那枚藏在口袋里的玉簪,似乎也在潮湿的空气里,悄悄舒展了蜷缩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