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打青簮忆旧盟(2/2)
台下的锣鼓声渐渐响起,虞姬的唱段透过厚厚的幕布传进来:“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苏蘅卿转过身,旗袍的盘扣在灯光下泛着暗光,她从领口拽出条细链,链坠是枚极小的玉片,雕着半朵梅花——正是从那支青玉簮上断裂的另一半。
“我爹当年不肯让你我成婚,”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水汽,“他说沈家与日本人有生意往来,是汉奸。可我知道你不是,你在法国寄给我的信里,总夹着些奇怪的数字,那是你给抗日队伍传递的情报,对不对?”
沈砚洲的心猛地一沉。那些数字是他通过法国的同学转交给地下党的,苏老爷子怎么会知道?他想起火灾后流传的说法,苏家是因为藏了抗日志士才被日本人放火烧的,难不成……
“我爹把你寄的信藏在玉簮里,”苏蘅卿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玉片上,“他说等风头过了,就把这些信交给组织,可日本人来得太快了……火起时,他把玉簮塞给我,说‘告诉砚洲,沈家的清白,苏家替他守着’。”
后台的门被风吹开,雨丝斜斜打进来,落在沈砚洲的手背上。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苏家被烧后,日本人没找沈家的麻烦——是苏老爷子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安全。而苏蘅卿这些年隐姓埋名,不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守护那些藏在玉簮里的秘密。
“那些信,还在吗?”他抓住她的手腕,她的脉搏跳得飞快,像当年在梅树下,他第一次牵她手时那样。
苏蘅卿从戏服的夹层里抽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叠得整齐的信笺,边角被火燎得发脆,上面的数字却依旧清晰。“我找银匠把玉簮掏空,信就藏在里面,”她抬头看他,眼里的光终于亮了起来,“现在交给你,才是物归原主。”
锣鼓声再次响起,项羽的唱腔苍凉悲壮。沈砚洲将两半同心结拼在一起,用红绳重新系好,套在玉簮上。“当年说要画的梅花,我替你补上。”他从口袋里摸出支口红,正是当年在百老汇大厦买的那支,不知为何竟一直带在身上,“只是我画得不好,你别嫌弃。”
苏蘅卿看着他笨拙地在玉簮上画梅,忽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雨还在下,打在后台的窗棂上,像无数细密的针,缝补着十年的裂痕。沈砚洲将补好的玉簮轻轻插回她鬓边,位置刚刚好,仿佛这十年的空白从未存在过。
戏台上的虞姬拔剑自刎时,台下掌声雷动。沈砚洲牵着苏蘅卿的手从侧门离开,雨幕中,老洋房的灯火在远处亮着,像一颗等待了太久的星。他低头看她鬓边的青玉簮,红绳同心结随着脚步轻晃,那朵用口红画的梅花,在雨中晕开淡淡的红,像极了当年她笑靥上的胭脂。
“明天我带你去见个人。”沈砚洲的声音裹在雨里,温柔得像初春的风,“我在法国认识的同志,他说可以把这些情报交给延安。”
苏蘅卿抬头看他,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却没遮住眼里的光。“那支玉簮,”她轻声说,“等抗战胜利了,你再给我重新雕一朵完整的梅花,好不好?”
沈砚洲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潮湿的旗袍布料传过去。雨丝落在玉簮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仿佛十年前的梅香,终于穿过漫长的雨季,重新漫进了沪上的烟火里。远处的钟楼敲了十下,每一声都像在说:旧盟未负,青簮仍在,往后的日子,该好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