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烬余痕(2/2)

照片边缘有处焦痕,是去年从父亲的旧物里找到时就有的。当时他只当是意外,现在想来,那焦痕的形状,竟与这玉簪的断口隐隐相合。

傍晚时,雨势渐歇。沈砚洲撑着黑伞,走到静安寺旁的废墟前。警戒线还没撤,几个拾荒者在瓦砾堆里翻找,铁钩划过长条的钢筋,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蹲下身,在墙角的灰烬里摸索,指尖触到块温热的金属——是枚怀表,表盖已被烧得变形,里面的照片却还依稀可见:年轻的苏夫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身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侧脸竟有几分像他父亲。

怀表的链条缠着半片旗袍纽扣,月白色的,与苏蘅卿今日穿的那件,质地一模一样。

“先生,这地方邪性得很。”旁边的拾荒者凑过来,露出缺了颗牙的笑,“火灭那天,有人看见个穿黑斗篷的,在这墙根下埋了个木盒子,上面还刻着莲花呢。”

沈砚洲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新土上。那片土比别处更松,上面留着个浅浅的方形印记。他用伞柄拨开浮土,果然露出个紫檀木盒,大小与他书房里那只一般无二,盒盖上雕着朵半开的莲。

打开盒子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硝烟与脂粉的气味涌出来。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叠泛黄的信纸,最上面那张写着:“沈砚之,若火起,护吾女蘅卿,切记。”

沈砚之是他父亲的字。

信纸下面压着张汇票,金额巨大,收款人是“沈记商行”,日期是三个月前。汇票背面,有行极轻的铅笔字:“汽油换军火,码头见。”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打在木盒上,晕开信纸边缘的墨迹。沈砚洲突然明白,苏夫人不是死于意外。那把火,是冲着这批“汽油换的军火”来的,而她藏在墙根下的,是能掀翻整个沪上的秘密。

他把木盒塞进怀里,转身时,看见苏蘅卿站在警戒线外,手里还攥着那截断簪,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像断了线的珠子。

“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在雨里发飘,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沈砚洲没说话,只是举起那只烧焦的怀表。苏蘅卿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突然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那是我阿爹……”她的眼泪砸在怀表上,“娘说他当年是被沈家人害死的,死在码头的货舱里,身上还揣着这支簪子的另一半。”

原来那断口不是被火烧的,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沈砚洲走到她面前,把木盒里的信纸递过去。“这是你母亲留下的。”他的伞往她那边倾了倾,大半身子露在雨里,“她不是要你恨沈家人,是要你活着。”

苏蘅卿接过信纸,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雨水打湿了字迹,“护吾女蘅卿”几个字晕开,像朵盛开的莲。她突然抬头,眼里的泪混着雨,亮得惊人:“那批军火,现在在哪?”

沈砚洲的目光投向黄浦江的方向。暮色里,码头的吊塔像沉默的巨人,隐在厚厚的雨雾中。“我不知道,”他说,“但你母亲把汇票留在这儿,就是想让我们找到它。”

雨幕中,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沈砚洲把怀表塞进苏蘅卿手里:“拿着这个,去我书房的暗格找剩下的信。记住,无论谁问起,都说什么都不知道。”

苏蘅卿攥紧怀表,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像那截断簪的温度。她看着沈砚洲转身走向废墟深处,黑伞的影子在瓦砾堆里起伏,像片随时会被风雨吞噬的叶。

雨更大了,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洗得发白。苏蘅卿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沪上的雨,能洗去血迹,却洗不掉人心的烬。”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断簪,缠枝莲的纹路在雨里若隐若现,像个未完的谶语。

而远处的废墟深处,沈砚洲正蹲在那片新土旁,用手刨着更深的地方。他知道,苏夫人绝不会只留下这些。那支断簪的另一半,那个穿黑斗篷的人,还有父亲与苏家的过往,一定都藏在这烟雨笼罩的沪上,像未熄的烬,迟早会烧出真相。

雨丝落在他的发间,混着灰烬的味道,让他想起玉簪上那点灼痛。或许从一开始,这支簪子就不是定情物,是把钥匙,能打开所有被掩埋的秘密。只是这钥匙断了,要拼起来,不知要沾多少烟雨,多少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