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打芭蕉碎玉声(2/2)

等管家走后,苏蘅卿才轻声道:“我总觉得不对劲。”她抬手摸了摸鬓角,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发丝轻拂着脸颊,“布朗今天盯着我的簪子看了许久,会不会……”

“别担心。”沈砚洲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我让老张带些人在教堂外围着,若有异动就鸣枪为号。”他看了眼天色,“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你先去歇息,我去准备下。”

苏蘅卿却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她从抽屉里取出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塞进袖中,“多个人多个照应。”翡翠珠子在她腕间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檐角未干的雨珠在唱歌。

子时的钟声敲响时,圣三一教堂的尖顶在月光里泛着冷白的光。沈砚洲把车停在街角,苏蘅卿披着他的黑呢大衣,帽檐压得很低。教堂门口的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彩绘玻璃上的圣母像,红的蓝的光混在一起,倒像是泼了满地的颜料。

“我去地窖,你在门口等着。”沈砚洲把钥匙递给她半把,“若一刻钟后我没出来,就去济世堂找陈掌柜。”

苏蘅卿接过钥匙,指尖与他相触,都带着夜露的寒气。“小心些。”她替他理了理围巾,“教堂的老神父是法国人,若遇到麻烦可以找他。”

沈砚洲点点头,转身推开门。教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排木椅在月光里投下歪斜的影子。他沿着过道往前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惊得梁上的鸽子扑棱棱飞起来。地窖的入口在圣坛后面,盖着块厚重的石板,上面刻着十字架。

他刚要弯腰搬石板,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响。回头时,看见个穿黑色长袍的神父站在阴影里,手里握着本圣经。“这位先生,深夜来访有何贵干?”老神父的中文带着浓重的法语口音,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我找魏先生的东西。”沈砚洲直起身,手按在腰间的枪上。

神父忽然笑了,露出颗金牙:“魏先生?这里没有魏先生,只有上帝。”他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不过他留了样东西给你。”说罢从袍子里取出个铁盒,放在圣坛上。

沈砚洲慢慢走过去,打开铁盒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里面没有西药,只有半枚银簪——与苏蘅卿鬓边那支一模一样,翡翠珠子碎了两颗,断口处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她在钟楼。”神父的声音冷得像冰,“日本人早就等着了。”

沈砚洲抓起铁盒就往钟楼跑,楼梯又陡又窄,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钟楼里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混杂着女人的闷哼。推开门时,月光正从四面的窗子里涌进来,照亮了满地的碎玻璃。苏蘅卿被绑在十字架上,鬓边的银簪不见了,手腕上渗出血来,染红了白色的衣袖。

三个穿和服的男人背对着他,其中一个正举着刀,刀尖离苏蘅卿的脖颈只有寸许。沈砚洲掏出枪,扣动扳机的瞬间,那人猛地回头,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是上次在码头见过的日本浪人,当时他正和布朗交头接耳。

枪声在钟楼里回荡,震得头顶的铜钟嗡嗡作响。刀疤脸应声倒地,另外两人立刻拔出枪还击。沈砚洲扑倒在地,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在墙壁上溅起串火星。他翻滚着躲到齿轮后面,借着月光瞄准其中一人的腿,又是一枪。

剩下的那个日本人慌了神,转身就想跑。沈砚洲正要追,却看见苏蘅卿不知何时挣开了绳索,抓起地上的碎玻璃刺向那人的后心。男人惨叫一声,扑倒在窗台上,鲜血顺着墙壁往下流,染红了彩绘玻璃上的天使。

“你怎么样?”沈砚洲冲过去解开她手腕上的绳子,看见伤口深得见了骨头,不由得皱紧了眉。

苏蘅卿摇摇头,指着地上的刀疤脸:“他说……西药被运到了日本领事馆。”她说话时,腕间的银簪细链断了,翡翠珠子滚了一地,在月光里像散落的星星。

沈砚洲刚要说话,就听见楼下传来警笛声。他走到窗边往下看,只见几辆巡捕房的车停在教堂门口,布朗正指挥着手下往里冲。“该死,他们早就设好了圈套。”他咬了咬牙,“从后门走,我引开他们。”

“不行。”苏蘅卿拉住他,“后门有日本人守着,我刚才听见他们说话了。”她指着钟楼的另一扇窗,“从这里跳下去,后面是条窄巷,可以通到静安寺。”

沈砚洲看了眼窗外的高度,至少有三丈。他脱下大衣裹在苏蘅卿身上:“我先下去,你跟着跳,我接住你。”

苏蘅卿却按住他的手:“你带着这个走。”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半片烧焦的木牌和那半枚银簪,“告诉魏先生,药的下落我知道了,让他去日本领事馆旁边的废弃工厂等着。”

警笛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布朗在楼下喊他的名字。沈砚洲没时间多问,只能点点头:“我在静安寺的茶楼等你,一个时辰后若你没来,我就去找你。”

苏蘅卿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下。“小心。”她说完转身爬上窗台,像只轻盈的鸽子跃了出去。沈砚洲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抓起地上的枪,朝着楼梯口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的瞬间,他听见钟楼的铜钟又响了,咚——咚——咚——像是在为谁送行。月光从窗子里涌进来,照亮了满地的翡翠珠子,每一颗都沾着血,在地板上滚动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楼下传来布朗的怒吼和枪声,沈砚洲却忽然笑了。他想起苏蘅卿鬓边的银簪,想起昨夜的雨,想起那盘干枯的芭蕉叶。原来有些东西,就像这沪上的烟雨,看似缠绵,实则早就藏了把淬了火的刀,只等时机一到,便要将这世间的爱恨情仇,都斩成烬余。

他握紧枪,朝着楼梯口冲去。皮鞋踩在珠子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混着窗外的警笛和钟声,在空旷的教堂里久久回荡,竟像是一曲未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