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残荷承露映眉弯(2/2)
“先生看得懂,便好。”她轻声道,耳尖不自觉地发烫。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画稿上,将墨迹染得愈发温润。沈砚洲忽然瞥见案角的汝窑小洗,栀子花苞已微微绽开,淡香漫在风里,竟有几分清甜。
“这花倒是争气。”他笑道,“昨日看时还紧紧闭着。”
“许是沾了先生带来的福气。”苏蘅卿的话刚出口,便觉失了分寸,慌忙低下头去收拾画稿,耳根却红得像染了胭脂。
沈砚洲望着她泛红的耳根,喉间竟有些发紧。他别过脸,目光落在院外的石板路上,那里有昨夜雨水积成的水洼,倒映着两人的身影,挨得那样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对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态,“下月有场书画展,在法租界的艺术宫,我替你报了名。”
苏蘅卿猛地抬头:“我这点微末技艺,怎敢登大雅之堂?”
“你的画,该让更多人看见。”沈砚洲的目光认真,“不止是笔墨功夫,更有这乱世里难得的温度。”他顿了顿,补充道,“届时会有不少北平来的友人,或许能帮你寻些失散的亲人消息。”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苏蘅卿的心湖。自三年前逃难来沪,她便与苏州的亲戚断了联系,多次打听都杳无音讯。此刻听他提起,眼眶竟有些发热。
“先生……”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沈砚洲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清冷的模样,像株拒人千里的寒梅。如今才知,那层冰霜之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替她拭泪,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画展的事,我已让人安排妥当,你只需安心准备画作便是。”他转过身,望着巷口渐渐热闹起来的街景,“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苏蘅卿追到廊下时,正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长衫的下摆被晨风吹得轻轻扬起,像只欲飞的蝶。她低头看向掌心的锦袋,忽然发现袋口绣着朵极小的兰草,针脚细密,想来是他亲手绣的——她曾在他书房见过类似的绣样,是他母亲生前的手艺。
心头的暖意顺着血脉漫开,竟比晨阳更甚。她回到案前,将那幅《夜归图》仔细卷起,又取过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这一次,她画的不再是残荷冷雨,而是晨光里的栀子,笔尖落处,竟带着几分不自觉的笑意。
日头渐渐升高,巷子里传来卖花姑娘的吆喝声,混着远处电车的叮当响,织成沪上寻常的晨景。苏蘅卿将画稿仔细收好,忽然想起沈砚洲昨夜定是又为药品的事奔走,那眼底的青影骗不了人。她从柜里取出个小瓷瓶,里面是她按祖传方子调制的安神香,用薄荷与檀香混合,能宁神助眠。
“张妈,”她唤来帮忙的老妇人,“麻烦您替我把这个送去沈公馆,就说……多谢他的蟹壳黄。”
张妈接过瓷瓶,看着苏小姐泛红的脸颊,笑着应道:“哎,这就去。”
目送张妈出门,苏蘅卿走到院角的水缸前,拾起片沈砚洲方才看过的残荷。露水在枯黄的叶面上滚动,映着她微微弯起的眉梢,像藏着整个秋日的温柔。她忽然明白,有些情感就像这残荷承露,看似脆弱,却在不经意间,已将心湖浸得温润。
而沪上的烟雨,似乎也因着这点温润,少了几分萧瑟,多了几分值得期盼的暖意。就像那含苞的栀子,只待一阵风来,便能绽放出满院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