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晴光初透巷头逢(2/2)
“多少钱?”她抬头时,撞见沈砚洲镜片后的光,温得像檐角漏下的阳光,里面映着她的影子。
“分文不取。”他指了指她手里刚抽出的《饮水词》,“就当换苏小姐抄的半阕词,如何?我听闻苏小姐的字有柳骨,一直想求一幅。”
春桃在一旁看得直乐,刚想打趣两句,却见沈砚洲从锦盒里取出个物件,是只青瓷笔洗,釉色像雨后的天青,底款写着“若深珍藏”。“这个也送您。”他把笔洗往她怀里塞,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像有细电流窜过,“配那支湘妃竹笔正好,我看您案上的笔洗还是去年的旧瓷。”
苏蘅卿想推却,指尖刚碰到笔洗的边缘,就见他袖口的蜜蜡珠子滑下来,落在书案上滚了两圈,停在她的鞋边。那珠子雕的兰草叶,叶尖处缺了个小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磕过。
“这珠子……”
“去年在伦敦唐人街买的,遇着小混混抢包,为了护怀里的书,摔在石板路上磕的。”沈砚洲捡起珠子,重新串回腕间,指尖划过缺口时顿了顿,“当时怀里揣着本《绣谱》,倒是护住了,没被雨水泡坏。”
苏蘅卿的心猛地一动。《绣谱》是母亲最爱的书,她陪嫁时带了两本,一本去年冬天烧了,另一本在逃难时弄丢了,封面上绣着朵和这蜜蜡珠一样的蕙兰。“沈先生也懂绣?”
“略知皮毛。”他笑起来时眼角有浅纹,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那本《绣谱》里夹着张绣样,是朵蕙兰,针脚和您晾在廊下的绣绷上的很像,都是‘游针绣’,针脚藏得极深。”
阳光越发明媚,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脚边,拉出两道交叠的影子。文宝斋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混着远处黄包车的铃铛声,像支轻快的调子。掌柜在柜台后拨着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里,苏蘅卿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阳光,咚咚地敲着。
“该回去了。”她把《东堂词》和笔洗抱在怀里,指尖触到书里的干兰花瓣,忽然觉得这晴日的光,比往日暖了许多。
沈砚洲送她们到巷口,站在那棵老法国梧桐下,浅灰长衫的衣角被风掀起。春桃回头时,看见他正低头摩挲腕间的蜜蜡珠,阳光落在他发梢,像落了层金粉,而他望着她们背影的眼神,比阳光还要软。
回到石库门时,苏蘅卿把《东堂词》摊在书案上,干兰花瓣落在洒金笺的“赌书消得泼茶香”上,竟与字迹浑然一体。她拿起那支湘妃竹笔,沾了点新研的徽墨,在词后补了行小字:“晴日巷头逢,兰香似旧浓。”
笔锋落在“浓”字的最后一点时,她忽然想起沈砚洲袖口的蜜蜡珠,想起他说“针孔记心事”时的眼神。廊外的素心兰不知何时开了,一缕清芬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墨香漫在屋里,像场刚醒的春梦。
春桃进来添茶时,见她对着笔洗发怔,青瓷的碗里盛着清水,映出窗外的天光,像盛着整个沪上的晴。而书案旁的绣绷上,那朵蕙兰的花瓣,不知何时已悄悄染上了点浅粉,像被晨光吻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