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雨打芭蕉碎琴音(2/2)
“是阿香。”她把报纸揉成一团,“你码头的账房先生王秃子,欠了她赌债,用三箱鸦片抵的。她怕被巡捕房查到,才放火想烧掉。”
沈砚洲的伞“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雨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滴在青石板上,与积水融在一起。“你怎么知道?”
“因为王秃子是我父亲当年的账房。”苏蘅卿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哭腔,“他偷走我家的地契去赌,被你父亲打断了腿,却反过来帮你们沈家害我父亲!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些鸦片箱子上的‘沈记’,是你父亲故意印的,就是想让巡捕房以为是你私吞的,好把你赶出沈家!”
雨夜里,她的声音被打得七零八落,像碎掉的琴音。沈砚洲站在雨里,湿冷的长衫贴在身上,像层化不开的枷锁。他想起父亲前日在书房说的话:“那小子留着就是祸害,借巡捕房的手除了他,沈家的产业才能安稳。”
“蘅卿……”他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巡捕房的探照灯突然照进天井,光柱里,几个穿黑制服的人正举着枪冲进来,为首的正是巡捕房的李探长——沈砚洲昨晚刚给过他一笔钱,让他“关照”下码头的案子。
“沈先生,苏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李探长的皮靴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人举报,你们合谋纵火,走私鸦片。”
苏蘅卿突然笑了,笑声在雨里像片易碎的瓷。她从披肩暗袋里掏出那半张电报,扔在沈砚洲面前:“这是你父亲发给你的,让你在码头大火后,把所有罪责推给我。沈砚洲,你处心积虑接近我,送茉莉,送耳坠,不过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有利用价值,对不对?”
沈砚洲捡起电报,指尖的颤抖让纸张发出“沙沙”声。电报上的字迹确实是父亲的,可他从未收到过这封——有人在中途截了,又故意送到了苏蘅卿手里。他猛地看向李探长,对方正对着他冷笑,嘴角的痣在探照灯下泛着油光。
“是你干的。”沈砚洲的声音里带着血腥味,“你收了我父亲的钱,又想把我和蘅卿一起送进去,好独吞那批鸦片的赃款。”
李探长没否认,只是挥了挥手:“把他们带走。”
巡捕刚要上前,苏蘅卿突然从发髻上拔下那支珍珠耳坠,狠狠掷在地上。珍珠裂开,露出里面的小纸条,上面用胭脂写着行字:“王秃子在城隍庙的戏台底下”。
“你们要的人证在那儿。”她抬起下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像没流出来的泪,“去晚了,怕是被沈先生的父亲灭口了。”
李探长的脸色变了变,挥了挥手让手下先去城隍庙,自己则留了下来,枪口依旧对着沈砚洲。雨还在下,天井里的芭蕉叶被打得七零八落,像首破碎的曲子。
沈砚洲看着苏蘅卿,突然想起初见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梅雨天,她在石库门的阁楼里弹钢琴,琴音顺着雨丝飘下来,他站在天井里,听得出神,直到她推开窗,问他是不是沈家的二公子。
“那盆茉莉,”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根没烂,是我换了盆,想让它活得久点。”
苏蘅卿没说话,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琉璃灯的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像层薄薄的纱。沈砚洲知道,有些话不必再说,有些事回不了头,就像这被雨水打烂的芭蕉,再好的手艺,也缝不回原来的模样。
巡捕房的汽车在雨里驶远时,苏蘅卿回头看了眼天井。那把黑色的洋伞还躺在积水里,伞面朝上,盛着满满的雨水,像只盛满了往事的眼睛,在朦胧的雨雾里,慢慢失去了光泽。而窗台上的琉璃灯,不知何时灭了,只留下缕青烟,顺着石库门的雕花窗棂,飘向了被雨幕笼罩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