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雨叩朱门客初临(2/2)

他接过茶杯,指尖有些发凉,老毛病了,不碍事。缓了片刻,他从皮箱里取出个木盒,打开时露出一卷画轴,其实在下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这是家母生前临摹的《富春山居图》,前段时间受潮坏了边角,听闻苏小姐擅长修复古画,想请您......

画轴展开时,苏蘅卿的呼吸顿了顿。那确实是黄公望的笔法,远山用淡墨勾勒,近水以浓墨皴擦,只是右下角受潮处晕开一片墨渍,像是给留白处添了块难看的补丁。修复古画不比刺绣,讲究的是修旧如旧,稍有不慎便会毁了原作。

沈先生,这画......

我知道这事为难,沈砚洲的声音低了些,若是小姐肯帮忙,报酬方面您尽管开口。在下刚到沪上,手头确实拮据,但......

不是报酬的事。苏蘅卿打断他,指尖轻轻拂过画轴边缘,这画用的是徽宣,墨是松烟墨,受潮的地方已经渗入纸纤维了。我需要三天时间,先用清水润开墨渍,再用楮树皮浆修补缺损处......

沈砚洲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雨雾里突然透出的光,多谢苏小姐!在下这就把画留下,三天后再来取。

苏蘅卿望着他转身时略显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春桃说他拎着旧皮箱,倒像是远路来的。她走到窗边,看着沈砚洲撑着把油纸伞走进雨里,藏青长衫的身影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渐行渐远,皮箱在地面拖出轻微的声响,与雨声交织在一起。

小姐,这人看着倒不像坏人,春桃收拾着茶杯,只是他那咳嗽声,听着怪让人揪心的。

苏蘅卿没说话,将那卷画轴小心地放进樟木箱。松烟墨的气息混着樟木的清香漫开来,她忽然注意到画轴末端有个极小的刻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出来的,形状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雨还在下,天井里的红鲤不知何时又游回了水面,嘴巴一张一合地吐着泡泡。苏蘅卿望着那圈不断扩大的涟漪,忽然觉得这位冒雨而来的沈先生,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她平静了三年的生活里,漾开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傍晚时分,母亲醒了,苏蘅卿端着药碗走进卧房。老式雕花床上,母亲的呼吸还带着病气,看见女儿进来,枯瘦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蘅卿,方才是谁来了?

一个报社的先生,想请我修复幅画。苏蘅卿舀了勺药汁,用唇试了试温度,妈,该喝药了。

母亲却没张嘴,浑浊的眼睛望着帐顶的缠枝纹,别信那些来路不明的人。你爸走之前叮嘱过,苏家的手艺不能外传,更不能......

妈,我知道分寸。苏蘅卿轻声安抚,只是修复幅画,不碍事的。

母亲叹了口气,喝药时喉间发出艰难的吞咽声。苏蘅卿替她擦了擦嘴角,看见她枕头底下露出半角泛黄的照片,是父亲生前与几位友人的合影,背景是苏州老宅的紫藤架。她忽然想起沈砚洲画轴上的刻痕,倒像是紫藤花的形状。

夜色渐浓,雨还没停。苏蘅卿在灯下展开那幅《富春山居图》,松烟墨的气息在昏黄的灯光里弥漫。她取来放大镜,仔细查看受潮的边角,忽然在墨渍最深处发现了个极小的印记,像是枚印章,只是被水浸得模糊不清。

她起身去翻父亲留下的那箱古籍,在一本《历代画论》里找到张夹着的宣纸,上面是父亲临摹的各种印章纹样。指尖划过那些朱红色的印记,当触到一枚云溪居士的印章时,她猛地顿住——那印章的边角,正有个紫藤花形状的缺痕,与画轴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云溪居士是父亲年轻时的别号,除了家人,只有苏州的几位老友知晓。沈砚洲的画轴上,怎么会有这个印记?

窗外的雨敲打着窗棂,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叩门。苏蘅卿望着灯下那卷古画,忽然觉得这位沈先生的来访,或许并不像他说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