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绣线藏锋帘底影(2/2)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穿和服的女人端着茶进来,发髻上插着支玳瑁簪,流苏扫过苏蘅卿的手背时,留下冰凉的触感。“松本队长,领事馆的电话。”女人的中文带着吴侬软语的调子,却在转身时,用唇语对苏蘅卿说:“三点,码头。”
苏蘅卿的心脏漏跳半拍。那女人耳后有颗极小的朱砂痣,和沈砚洲的位置惊人地相似。
松本接完电话回来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苏小姐可以走了。”他将铜纽扣扔回证物袋,“但别离开租界,我们随时会再请你过来。”
走出宪兵队时,阳光正好晃眼。苏蘅卿看见街角的黄包车上,沈砚洲正低头用面包屑喂鸽子,鸽子的脚环上缠着圈藏青丝线。她走过去时,他突然将鸽子往她怀里一塞:“刚买的,给苏小姐压惊。”
鸽子扑腾的翅膀扫过她的脸颊,留下根灰色羽毛。苏蘅卿捏住羽毛的瞬间,摸到里面裹着的硬物——是枚子弹,弹头刻着“3”。
“多谢沈先生的桂花糕。”她将鸽子递回去,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玳瑁”。
沈砚洲的瞳孔缩了缩。“领事馆的夫人很喜欢云锦,”他付了黄包车钱,“让我务必请苏小姐去量尺寸,说是要做件旗袍。”
黄包车穿过霞飞路时,苏蘅卿掀开窗帘一角,看见松本的汽车远远跟在后面。她摸着袖口里的药方,当归的药香混着桂花糕的甜,像某种危险的引诱。
领事馆的花园里种着大片虞美人,红得像血。穿和服的女人正在浇花,看见苏蘅卿便摘下玳瑁簪,簪头的暗格弹出张纸条:“今夜三更,军火船改泊十六号码头,周老板的账房先生是内鬼。”
苏蘅卿将纸条塞进发髻,转身时正撞见沈砚洲站在月洞门旁,手里拿着块藏青云锦。“法国领事夫人要的暗纹,”他展开料子,阳光透过花纹在地上拼出“危险”二字,“苏小姐觉得这牡丹绣得如何?”
料子的边缘绣着半朵白梅,正好能和她那枚纽扣拼成全圆。苏蘅卿的指尖拂过绣线,忽然发现针脚里藏着极细的铁丝,能拼成简易的地图。“沈先生的朋友,倒是懂行。”她抬头时,看见松本的车停在领事馆门外,像只潜伏的狼。
离开领事馆时,沈砚洲替她拉开车门。“今夜码头风大,”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苏小姐最好别出门。”
黄包车经过锦绣阁时,阿香正站在门口张望,看见苏蘅卿便慌忙摆手。苏蘅卿的心沉了下去——按约定,摆手是说“安全”,但阿香的手指在背后比了个“三”,是警告的意思。
回到店里,阿香抱着她瑟瑟发抖:“他们……他们搜走了那匹藏青云锦,还说要等沈先生来取货时……”
苏蘅卿没听完,径直走向账房。周老板的算盘还停在“三七二十一”的位置,她抽出账本最底下的夹层,里面藏着本码头货运记录,十六号码头的那页用红笔圈着“鸦片”,旁边却用墨笔写着“西药”。
暮色漫进窗户时,苏蘅卿将货运记录缝进件待修的旗袍里。旗袍的主人是位俄国夫人,常去十六号码头接货,据说她的行李箱总比别人的沉些。
铜铃再次响起时,苏蘅卿以为是沈砚洲,抬头却看见账房先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把油纸伞,伞骨的形状和昨夜暗巷里的枪套一模一样。“苏小姐,”他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周老板的后事,该料理了。”
绣绷上的并蒂莲终于绣完了,只是那朵本该洁白的莲花,被她用藏青丝线绣成了深色,像浸在水里的淤青。苏蘅卿将旗袍叠好放进礼盒,忽然想起沈砚洲耳后的痣——在领事馆的月光里,那痣泛着淡红,像被什么烫过的印记。
账房先生还在絮絮叨叨,苏蘅卿的目光却落在他腰间的钥匙串上,其中一枚铜钥匙的形状,正好能插进周老板那只带夹层的黑丝绒盒子。她慢慢拿起桌上的剪刀,指尖在锋利的刀刃上擦过,忽然明白那药方上的“当归”不是药材,是“应当归去”的意思——周老板早就知道自己活不过昨夜。
窗外的虞美人在暮色里摇晃,像无数双眼睛。苏蘅卿将剪刀放下,开始收拾针线,藏青丝线在她掌心绕出个复杂的结,那是码头搬运工才懂的暗号,意思是“货已备好,只待东风”。她知道,今夜的十六号码头,必然有场硬仗要打,而她绣进旗袍里的货运记录,将是沈砚洲最锋利的武器。
铜铃又响了,这次是沈砚洲的脚步声。苏蘅卿抬头时,看见他手里拿着那半枚白梅纽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都没说话,却像交换了千言万语——在这沪上的烟雨中,有些命运一旦缠上,就再也解不开了,如同她掌心那结,藏着锋刃,也藏着无法言说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