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墨痕砚影共书窗(2/2)
苏蘅卿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母亲最擅长的就是平针绣芙蓉,而且总爱在花瓣边缘点上银粉,说是“让花在暗处也能发光”。她强压着心头的波澜,指尖轻轻抚过棉纸上的芙蓉花:“沈先生对苏绣也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沈砚洲把棉纸放回书里,夹在原来的页码处,“家母生前也爱摆弄这些,只是她绣的是湘绣,比苏绣更泼辣些。”他的目光落在苏蘅卿的旗袍上,今日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缎旗袍,领口绣着圈细巧的缠枝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苏小姐这件旗袍的盘扣,倒是苏绣的手法。”
苏蘅卿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的盘扣,那是她昨晚熬夜缝的。昨日从沈府回去,发现原来的盘扣松了线,便拆了重绣,用的正是母亲教的“打籽绣”。“只是学着做的,让沈先生见笑了。”
“哪里是见笑。”沈砚洲转身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我这里有几帧旧绣样,是前几日整理书箱时发现的,苏小姐若是不嫌弃,或许能看出些门道。”他从抽屉里取出个紫檀木匣子,打开时,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张绣样,大多是花鸟鱼虫,针法各异,却都带着岁月的温润。
苏蘅卿拿起一张绣着鸳鸯的样稿,针脚是湘绣的“掺针”,色彩浓烈得像团火;另一张绣着兰草的,却是苏绣的“乱针绣”,清淡得像水墨画。她忽然注意到最底下那张,绣的竟是半朵芙蓉,针法是平针,花瓣边缘点着银粉——和刚才从书里掉出来的那张,竟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张……”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捏着绣样的边角,指节泛白。
沈砚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张是夹在一本《玉台新咏》里的,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着个‘蘅’字。”
“蘅”字像颗石子投进苏蘅卿的心湖,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母亲的闺名里就有个“蘅”字,她的绣样从不轻易给人,更不会随意夹在书里。难道……这些书,这些绣样,都与母亲有关?
“沈先生是从哪位老先生手里收来的这些书?”她抬起头,眼里的水汽还没散去,像蒙着层烟雨。
沈砚洲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说是姓苏,住在城西的旧巷里,去年冬天过世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听说那位苏老先生的夫人,十年前就没了,留下个女儿,后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苏蘅卿的指尖猛地收紧,绣样的边角被捏出一道深深的折痕。城西旧巷,姓苏的老先生,十年前过世的夫人……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极了她模糊的童年记忆。父亲早逝后,她跟着母亲在城西住过一阵,隔壁就有位姓苏的老先生,总爱送她糖人吃。
“那……那位苏老先生的女儿,您知道叫什么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缕烟,生怕一出口就散了。
沈砚洲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紫端砚上:“倒是没听说。只是整理书箱时,发现这方砚台压在箱底,原以为是老先生的物件,如今看来……”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苏蘅卿低头看向那方紫端砚,缺口处的磨损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母亲临终前说过,这砚台是“苏家的东西”,让她好生收着,将来或许能凭它找到亲人。难道,沈砚洲收来的这些书,这些绣样,真的与苏家有关?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书桌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光斑里,细小的尘埃正悠悠地打着转,像无数个被时光遗忘的故事。苏蘅卿把绣样放回木匣,指尖触到沈砚洲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空气里忽然多了几分微妙的沉寂。
“继续整理吧。”沈砚洲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有趣的东西。”
苏蘅卿点点头,重新蹲回樟木箱旁。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里,她仿佛能听到时光流淌的声音。那些泛黄的纸页,褪色的绣样,甚至是书页间残留的淡淡脂粉香,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个被烟雨掩埋的过往。而身边那个安静翻书的男人,他月白长衫上的银粉,他指尖的墨香,竟也渐渐融入这石库门的晨景里,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阿香端来点心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沈先生靠在书架上看书,苏小姐蹲在箱边整理古籍,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桌上的龙井还冒着热气,芸香的气息漫了满室,竟比这梅雨季的烟雨,更让人觉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