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雨叩石库见素心(2/2)

苏蘅卿的嘴唇哆嗦着,忽然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素银簪子上的珍珠贴着脸颊,冰凉刺骨。“他们把张妈抓走了……”她哽咽着说,“张妈是我家在北平的老仆,跟着我逃到上海,他们说要是我不把顾先生留下的账本交出来,就……”

账本。沈砚洲心头一震。顾主笔的案宗里提过,他似乎掌握着军火走私的账本,却没人找到。原来在苏蘅卿手里。“账本在哪?”他扶起她,语气不自觉地放柔,“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你一个人带不走。”

苏蘅卿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却突然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自由西报》的记者,”沈砚洲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顾先生是我的前辈,我不能看着他的心血白费。”他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上面印着假名,“如果你信我,我能帮你把账本送到安全的地方。”

苏蘅卿盯着名片看了很久,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本泛黄的线装簿子,封面上写着“沪上洋行名录”,字迹却是顾主笔的。“昨晚他们搜查时,我把它藏在腌菜缸的夹层里。”她的声音还有些抖,“张妈说,要把这个交给姓周的先生,在法租界的霞飞路。”

沈砚洲接过账本,指尖触到油纸的潮气,忽然想起案发现场那把银簪——簪子的中空处,藏着半张被血浸透的字条,上面写着“霞飞路周”。原来如此。他把账本塞进长衫内袋,刚要说话,就听见弄堂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快走!”沈砚洲拉着苏蘅卿往支弄跑,她的手很凉,却握得很紧。穿黑褂子的人已经堵住了弄堂口,为首的那个刀疤脸,沈砚洲在巡捕房的档案里见过,是军统上海站的行动组组长。

他们拐进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苏蘅卿忽然被绊倒,素银簪子掉在地上,珍珠摔出个缺口。她正要去捡,却被沈砚洲拉住:“别管了!”他带着她钻进一个废弃的煤球房,关上门的瞬间,听见刀疤脸的声音在巷口响起:“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人!”

煤球房里弥漫着呛人的灰尘,沈砚洲从门缝里往外看,看见刀疤脸的手下正在挨家挨户地砸门。苏蘅卿靠在墙上,大口地喘气,忽然抓住他的袖子:“账本……账本不能落在他们手里,那上面记着他们走私军火给日本人的证据……”

沈砚洲的心猛地一跳。他一直以为顾主笔调查的是国内的走私案,没想到牵扯到日本人。这就难怪军统要下死手了。“你放心,”他按住她的肩膀,“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找不到。”

等到天黑透了,外面的风声渐渐平息,沈砚洲才带着苏蘅卿从煤球房出来。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着湿漉漉的石板路。走到福佑里的弄口,苏蘅卿忽然停下,从发髻上拔下那根素银簪子,递给沈砚洲:“这个……或许能帮你。”

簪子的中空处藏着张极小的纸条,上面用密写药水写着个地址,是法租界的一家印书馆。沈砚洲认得那个地方,老板是中共地下党的人,专门负责传递秘密文件。“顾先生早就料到会出事,”苏蘅卿的声音很轻,“他说如果他不在了,就把账本交给这里的人。”

沈砚洲握紧簪子,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他忽然想起照片上那个穿学生装的少女,再看看眼前这个在雨夜里强撑着的女子,忽然明白顾主笔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不是因为她是亲戚,而是因为她眼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光,像暗夜里的星,微弱,却执着。

“我送你去法租界。”他说。苏蘅卿摇摇头,指了指对面的弄堂:“我去张妈女儿家躲几天,等风声过了再说。”她顿了顿,忽然抬头看他,眼里的泪水已经干了,只剩下平静,“沈先生,谢谢你。但以后……别再找我了,这潭水太深,会淹死人的。”

沈砚洲看着她走进对面的弄堂,月白布衫的背影在夜色里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拐角。他握紧手里的素银簪子,簪尾的珍珠虽然缺了口,却依然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他知道,从接过这根簪子开始,他就再也没法置身事外了。

回到住处时,沈砚洲把账本藏进墙缝,然后仔细检查了苏蘅卿给的那张纸条。地址旁边还有行小字,是顾主笔的笔迹:“蘅卿聪慧,可托大事。”他忽然想起苏蘅卿虎口的薄茧,想起她走在雨巷里沉稳的脚步,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坚韧。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敲打着石库门的瓦片,像是谁在低声诉说着未完的故事。沈砚洲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在灯光里盘旋,心里清楚,这福佑里的雨,恐怕还要下很久,而他和那个叫苏蘅卿的女子,注定要在这沪上的烟雨中,再遇,纠缠,直到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罪恶,一一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