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木门吱呀初见影(2/2)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檐角的水滴顺着龙形排水口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的节奏。苏蘅卿突然注意到沈砚洲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素银戒指,戒面刻着极小的字,样式与父亲留下的那枚如出一辙——那是当年圣约翰大学同窗会定制的纪念戒指,她一直以为父亲的那枚随着他下葬了。
这戒指......她抬头时,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映着客堂昏黄的灯光,像盛着一汪沉静的潭水。
沈砚洲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戒指,指尖在戒面轻轻摩挲:家母亲手给我戴上的,说是戴着它,在外做事能安稳些。他忽然话锋一转,苏小姐也喜欢摆弄笔墨?案头的砚台看着有些年头了。
苏蘅卿的视线落在那方端砚上。这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砚底刻着二字,是她的小字。她忽然意识到,刚才擦笔洗时太过匆忙,竟忘了把压在砚台边的信纸收起来——那是她写给北平表妹的信,里面提到了父亲临终前念叨的沈姓同窗。
不过是闲来无事涂鸦罢了。她起身想去收信,沈砚洲却先一步拿起信纸,目光在字迹上停留片刻,突然道:苏小姐的字,有苏老先生的风骨,却比他多了几分柔韧。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苏蘅卿刻意维持的平静。她知道父亲的字刚劲有余,柔韧不足,当年在书法课上常被先生批评少了三分女儿态。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竟能从她的字迹里看出这些,绝非偶然。
沈先生说笑了。她夺回信纸的手有些不稳,雨小了,想必沈先生也该告辞了。
沈砚洲倒也不勉强,起身时公文包碰倒了桌角的铜炉,里面的檀香灰撒在青石板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细线。他弯腰去捡时,苏蘅卿看到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怀表链,链扣是朵小巧的珐琅兰草,与木盒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今日叨扰了。他将怀表揣回袋中,改日定当再来拜访,向苏小姐赔罪。
木门关上的瞬间,苏蘅卿靠在门板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客堂里回响。雨已经停了,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天井的青苔上,反射出湿漉漉的光。她拿起那册蓝布诗集,突然发现封底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父亲潦草的字迹:砚之托我保管的文件,藏于紫藤架下第三块砖后。
紫藤架下的青石板已经松动了三块。苏蘅卿蹲下身,指尖抠住第三块砖的边缘,果然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盒。打开时,里面是叠厚厚的文件,最上面的一页写着沈氏钟表行股份转让书,落款处有父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的签名,日期是民国二十五年——正是父亲病逝的前一年。
客堂的挂钟又敲了一声,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苏蘅卿望着紧闭的木门,忽然想起沈砚洲离开时,伞柄上沾着的半片紫藤花瓣——那是今早刚从架上飘落的,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门槛边的积水里,像枚被时光遗忘的印记。
她将文件放回金属盒,重新砌好青石板,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阳光穿过木格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那册蓝布诗集上。风吹过敞开的窗棂,翻动着泛黄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诉说着被岁月掩埋的秘密。
苏蘅卿知道,这个叫沈砚洲的男人,绝非只是来送还旧物那么简单。他袖口的钢笔墨水渍,怀表链上的兰草纹,还有那句关于字迹的评价,都像是精心设计的密码,在向她传递着某种信息。而父亲留下的文件和纸条,更像是一把钥匙,即将打开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暮色渐浓时,她重新沏了壶龙井,将那册诗集放在八仙桌上。茶香袅袅中,她仿佛看到两个穿着长衫的青年,坐在紫藤花架下,一人挥毫,一人研墨,笑声在雨幕里荡开,惊起满架的蝴蝶。
木门又传来轻微的响动,这次不是叩门声,而是有人从外面用钥匙轻轻转动锁孔。苏蘅卿握紧了桌上的铜镇纸,心跳骤然加速——这扇门的钥匙,除了她,再无第二人拥有。
门轴转动的声再次响起,昏黄的暮色里,她看到沈砚洲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手里举着盏马灯,光晕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抱歉,刚才走得匆忙,他举着马灯走进来,灯光照亮了他眼底的认真,忘了告诉苏小姐,家父托我带句话——紫藤花开时,勿忘旧约
马灯的光晕在客堂里晃动,照亮了条案上相框里的紫藤花架,也照亮了苏蘅卿骤然睁大的眼睛。她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并非指什么陈年往事,而是一个跨越了生死的约定,正随着这个雨夜的初见,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
雨彻底停了,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透过木格窗洒在青石板上,与马灯的光晕交织在一起。苏蘅卿看着沈砚洲温和的眉眼,突然觉得这个潮湿的黄梅天,似乎藏着比雨雾更缠绵的故事,正从吱呀作响的木门后,缓缓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