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窗影窥人雨未停(2/2)

黑衣人的惨叫混着警笛声从巷口涌进来。苏蘅卿趴在窗台上,看见沈砚洲正用一根铁条撬开仓库的挂锁,里面码着的木箱在月光下泛出白森森的光——不是西药,是些贴着“军械”标签的长条形盒子。

“沈先生!你这是通共!”刀疤脸的嘶吼被另一声枪响打断。苏蘅卿看见沈砚洲从木箱里抽出支步枪,动作利落得不像洋行总理,倒像个久经沙场的军人。他的子弹擦过刀疤脸的耳朵,精准地打在仓库的煤油灯上,火光瞬间舔舐着堆积的木箱,将雨夜染成片跳动的橘红。

混乱中,苏蘅卿突然想起那支玳瑁簪。她冲出房门时,正撞见刀疤脸捂着流血的耳朵逃窜,衣袋里露出半截玉簪。她抓起墙角的扁担朝他腿弯扫去,簪子“当啷”落地的瞬间,沈砚洲的子弹恰好穿透刀疤脸的肩胛。

“拿着!”沈砚洲朝她扔来个油布包,里面是那枚缺了镜片的金丝眼镜,“去静安寺路的‘知味观’,找穿蓝布衫的账房先生,就说‘玉兰落了’。”

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苏蘅卿攥着油布包站在雨里,看着沈砚洲转身跃入火海,浅灰西装在火光里像只折翅的蝶。她突然明白母亲为何要她看窗台的玉兰——沈砚洲书桌上的钢笔,笔帽上刻着的兰花纹样,和她药箱铜锁上的一模一样。

回到厢房时,王阿妈正用围裙帮她擦脸上的泥水:“傻姑娘,跟沈先生掺和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灶膛里的灰烬还在发烫,苏蘅卿从里面扒出块没烧透的纸片,上面还留着“守得云开”的残笔。

对门的灯重新亮起时,天已微明。沈砚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左臂缠着浸血的布条,手里拎着个铁皮盒。他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支新的玳瑁簪,簪头的鸽血红比原来的更大,在晨光里流转着温润的光。

“赔你的。”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嘴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原来那支被我扔进黄浦江了,免得留下把柄。”

苏蘅卿摸着新簪子的花蕊,果然摸到根银线。她抬头时,正对上沈砚洲的目光——那双没了眼镜遮挡的眼睛,瞳孔深处有片海,浪涛里翻涌着和她一样的漂泊与坚定。

“沈先生到底是谁?”她的指尖划过簪头的玉兰,花瓣上的纹路比原来的更清晰,像被人反复摩挲过。

沈砚洲的手指在铁皮盒里摸索着,掏出半块烧焦的怀表盖,“守得云开”四个字还能辨认:“我是你母亲的学生。”他将怀表盖推到她面前,背面的指南针指针正稳稳指向她,“十年前在汉口,她教我认草药,也教我……怎么守住该守的东西。”

雨彻底停了,石库门的屋檐滴下最后几滴水珠。苏蘅卿望着窗台上重新绽放的白玉兰,突然明白母亲说的“烬余簪”是什么意思——有些东西就算烧成灰烬,也会像这簪子一样,在合适的时机重新拼凑起来,带着烟火气,也带着不灭的光。

沈砚洲起身告辞时,苏蘅卿将那半块怀表盖放进他的掌心。他的指尖在她手心里轻轻一捏,像在传递某个无声的约定。门关上的刹那,她看见他将怀表盖塞进西装内袋,那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藏着多少比西药和军械更重要的秘密。

阳光穿过云层,在青砖地上投下窗格的影子。苏蘅卿将新的玳瑁簪别回鬓角,鸽血红在光线下映出她眼底的笑意。她知道,从沈砚洲朝她眨眼的那一刻起,这石库门里的烟雨,就不再只是潮湿的乡愁,而是某种更滚烫的东西——像灶膛里未熄的火,像怀表后盖里藏着的信,像两个陌生人在乱世里,突然交叠在一起的命运。

对门的西洋钟又开始走动,滴答声里混着沈砚洲轻轻哼唱的调子,是汉口街头常听见的《茉莉花》。苏蘅卿拿起药箱里的薄荷,放在鼻尖轻嗅,清凉的气息里突然多了种熟悉的味道——是沈砚洲身上的雪松味,正顺着门缝漫进来,和石库门的煤烟味、雨过后的泥土味,酿成一种新的、属于上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