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打弄堂拾玉簪(2/2)
回到正厅时,李太太正拿着张设计图给众人看:“这是沈先生为我们李家新宅画的图,看看这洋楼的样式,多气派!”
沈砚洲走过去,图上的洋楼带着浓郁的法式风格,却在廊柱上雕了中式的缠枝莲。他的目光落在图纸角落的签名上,那里有个极小的标记,像朵没开放的莲——和苏蘅卿簪子上的图案,几乎一样。
“沈先生年轻有为啊。”有人举杯敬酒,“听说还要重建当年的苏记绸缎庄?那可是块烫手山芋,当年那场火烧得蹊跷……”
“喝酒喝酒。”李太太连忙打岔,给沈砚洲满上酒,“别提那些晦气事。”
沈砚洲端着酒杯,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门口。苏蘅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有她坐过的椅子上,留着块浅浅的湿痕,像朵洇开的莲。
雨停时,沈砚洲走出李公馆,发现自己的伞不见了。守弄堂的阿婆递给他一把油纸伞,笑道:“方才苏小姐走时,说沈先生的伞许是被风吹到天井了,让我转交给您。”
伞柄上缠着根红绳,打了个蝴蝶结。沈砚洲认出这是苏蘅卿旗袍上的流苏,不知何时掉在了伞上。他撑开伞,青灰色的伞面在暮色里透出微光,伞骨的接缝处,刻着个极小的“苏”字。
回到住处,沈砚洲把那支玉簪的断口拓在纸上。缠枝莲的纹路到第三片花瓣时突然中断,像被硬生生掐断的命。他想起苏蘅卿手腕上的疤痕,想起她提到母亲时发白的脸,想起拍卖行掌柜说的话——苏记绸缎庄那场火,烧死了苏老板夫妇,只有大小姐苏蘅卿逃了出来,却从此杳无音信。
窗外的月光爬上图纸,照亮了苏记绸缎庄的旧址平面图。沈砚洲的指尖划过图纸上的消防通道,那里标着个小小的“莲”字,是他根据旧档案加上去的。档案里说,绸缎庄的后院,种着一池子莲。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拍卖行的掌柜:“沈先生,您要的那支玉簪,我查着了,去年是从一个姓王的手里收来的,那人以前是苏府的管家。”
沈砚洲的笔在纸上顿了顿,墨滴晕开,刚好遮住图纸上的“莲”字。他想起苏蘅卿手袋里露出的半枚白玉,想起她没拉好的拉链,想起她转身时,旗袍开衩处露出的脚踝,那里有颗小小的红痣,像落在雪地里的梅。
“王管家现在在哪?”
“说来也怪,”掌柜的声音带着迟疑,“半年前突然失踪了,有人说他去了香港,也有人说,他死在了去年冬天的黄浦江里。”
沈砚洲挂了电话,拿起那把油纸伞。红绳蝴蝶结的结法很特别,是苏绣里的“同心结”,他母亲教过他,说这结最牢,除非用剪刀,否则解不开。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打在窗上。沈砚洲铺开一张新的图纸,在苏记绸缎庄的后院,画了一池子莲。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图纸上,把莲影拉得很长,像谁没说完的话,像谁没续上的缘。
他不知道,此刻福佑里深处的某扇窗后,苏蘅卿正对着镜子,把那支断了的玉簪重新插进发间。镜子里的人,眼底还带着红,手腕上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她的指尖划过簪头的缺口,那里还留着沈砚洲的体温,像团没燃尽的火,在潮湿的沪上夜里,微微发烫。
弄堂里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苏蘅卿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张泛黄的照片,穿西装的男人抱着个小女孩,站在绸缎庄的门前,门楣上挂着块匾,写着“苏记”二字,旁边刻着朵缠枝莲。照片里的小女孩,发间插着支玉簪,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沈砚洲伞上的红绳。绳结散开的瞬间,掉出个极小的纸团。展开来,是片花瓣,干枯的,带着淡淡的香,是石榴花的味道。
窗外的石榴树在风里摇晃,叶片上的水珠滴下来,打在青石板上,像谁在数着光阴,一声,又一声。苏蘅卿把花瓣夹进相册,刚好夹在沈砚洲的照片旁边——那是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里的男人站在巴黎圣母院前,眉眼间的轮廓,像极了照片里的父亲。
沈砚洲还在画图,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决定明天再去趟福佑里,不是为了查案,也不是为了修簪子,只是想问问苏蘅卿,她旗袍上的松掉的第三颗珍珠扣,是不是需要人帮忙缝好。
夜色渐深,石库门的灯笼一个个灭了,只有沈砚洲窗里的灯,还亮着。灯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他伏案的影子,和图纸上的莲影叠在一起,像朵刚刚绽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