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雨歇犹闻旧岁声(2/2)
“明天去锦绣阁。”他转移话题,给她夹了块桂花糕,“张老板说新到了批云锦,做件夹袄正好,你穿石青色好看。”
苏蘅卿望着他鬓角的银丝,那是近两年才添的,像被霜打了的芦苇。她知道他为了查1927年的火案,这半年来几乎没合过眼,档案室的旧报纸堆得比人高,租界里的眼线换了一波又一波,昨天甚至有人在他的咖啡里下了药。
“别查了,砚洲。”她的声音带着恳求,指尖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那里有道陈年的伤疤,是当年被火场的碎玻璃划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沈砚洲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旗袍布料传过去。他想起三天前在码头找到的老账本,上面记着1927年3月12日,有批“洋油”从虹口码头运进闸北,收货方是个叫“宏昌商行”的空壳公司,老板的名字,和现在法租界巡捕房的某位总探长一模一样。
“有些事,过不去。”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的碧色比翡翠簪头更清澈,“就像这枚断簪,就算埋在土里,也总会在雨天隐隐作痛。”
餐厅的挂钟又敲了一下,九点了。福伯端来两碗银耳羹,冰糖熬得恰到好处,甜而不腻。苏蘅卿舀了一勺,忽然想起1926年的中秋,他们在阁楼的天台上分吃一块月饼,沈砚洲把莲蓉馅都挖给她,自己啃着硬邦邦的饼皮,说“我喜欢吃皮,有嚼劲”。
“当年你说要在荷塘边盖座小木屋。”她的声音混着银耳羹的甜香,“屋前种栀子花,屋后种竹子,说等我们老了,就坐在竹椅上看夕阳。”
沈砚洲的喉结滚了滚,从西装内袋里摸出张图纸,摊在餐桌上。是座小木屋的设计图,铅笔勾勒的线条有些模糊,显然画了很久——屋前确实有片荷塘,屋后是竹林,屋檐下还挂着个小小的风铃,旁边写着“莲儿喜欢听风铃声”。
“上个月托苏州的朋友画的。”他的指尖划过图纸上的荷塘,“等这阵子的事了了,我们就去盖起来。”
苏蘅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图纸的荷叶上,晕开小小的墨痕。她知道“这阵子的事”指的是什么——沈砚洲查到当年的大火与租界的鸦片走私有关,那些人不会让他活着看到小木屋盖起来。可她没说破,只是轻轻把图纸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那里还揣着半块1927年的桂花糕,是沈砚洲在火场前塞给她的,硬得像石头,她却藏了十五年。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银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餐厅的地板上,像铺了层碎银子。沈砚洲看着苏蘅卿鬓边的碎发,想起当年总爱替她梳麻花辫,手指笨得总扯疼她的头皮,她却从不吭声,只是红着脸说“轻点就好”。
“明天我给你梳头吧。”他忽然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用那支补好的簪子。”
苏蘅卿抬起泪眼,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用力点了点头。她知道前路或许布满荆棘,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支历经劫火却终得拼凑的银簪,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陪着他走下去。
夜风穿过回廊,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吹动了餐厅的窗帘。桌上的青瓷碗里,银耳羹还冒着热气,像极了那些在岁月里从未冷却的暖意。而那枚静静躺在描金漆盒里的“莲生贵子”簪,在月光的映照下,断口处的焦痕仿佛渐渐淡去,露出银骨深处,被时光打磨得愈发温润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