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梅窗雨蚀旧画痕(2/2)

“四年前的火,是顾明轩放的。”沈砚洲的声音低沉如夜,“他早就觊觎苏家的藏书和码头,故意在书楼的梁柱上涂了煤油,又买通了更夫,趁我们两家在楼上争执时点燃了火引。”

雨敲在梅树梢上,发出簌簌的响。苏蘅卿抬起泪眼,看见沈砚洲左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抢出书箱,被燃烧的横梁烫伤的,形状像朵未开的梅花。“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躲着我?”

沈砚洲转身望向窗外,雨幕里的石榴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露出藏在叶间的青涩果实。“那天我把你送到医院,自己也被浓烟呛晕了。醒来时福伯说,苏家对外宣称是沈家为了独占古籍纵的火,还说你已经答应了顾明轩的求亲。”他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枚龙凤佩,与苏蘅卿颈间的那半严丝合缝,“这是从火场里找到的,我找了你四年,却不敢……”

“我没有答应!”苏蘅卿突然抓住他的手,玉佩的棱角硌在掌心,“顾明轩用我爹的病威胁我,我只能假意应承,暗地里一直在查他的罪证。我知道你不会放火,你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声阿弥陀佛……”

她的话让沈砚洲喉间发紧。他想起大学时,苏蘅卿总笑他心善,说他画里的鱼都带着悲悯。那时他们常坐在藏书楼的窗前,她读诗,他作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

雨渐渐小了,天光从云缝里露出来。沈砚洲将《金石录》手稿小心地放进紫檀木盒,又把那半枚玉佩系在苏蘅卿颈间,让两半玉合二为一。“顾明轩走私古籍的账本,我已经拿到了。今晚子时,海关的人会在码头等我们。”

苏蘅卿望着他眼里的光,像四年前那个火夜里,他背着她冲出浓烟时的坚定。她突然想起什么,走到《寒江独钓图》前,轻轻掀开画轴的夹层——里面藏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们大学毕业时的合影,两人站在藏书楼前,沈砚洲手里拿着这幅刚画好的《寒江独钓图》,笑得眉眼弯弯。

“这画后面,我一直知道有东西。”她的声音带着释然的笑,泪水却又涌了上来,“我爹临终前说,沈砚洲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负你。”

沈砚洲伸手拭去她的泪,指尖触到她鬓边的珍珠耳坠,冰凉的触感里裹着暖意。“当年我躲起来,是为了查顾明轩的罪证。他势力太大,我怕连累你。”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阳光穿过梅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蘅卿看着案头那方洮河砚,石质果然如父亲所说,坚润如玉。她拿起沈砚洲的狼毫笔,蘸了浓墨,在宣纸上写下“重逢”二字,笔锋间带着压抑了四年的温柔。

福伯在廊下备好了车,引擎声在雨后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沈砚洲将《金石录》手稿放进锦盒,又小心地收起那幅《寒江独钓图》——画轴上的水痕已经干透,“蘅芷”与“砚秋”两个钤印重叠在一起,像两个久别重逢的灵魂。

“去码头。”沈砚洲扶着苏蘅卿的肩,她的旗袍肩头已经干了,留下淡淡的水痕,像幅写意的画。

汽车驶过湿漉漉的街道,沪上的洋房在夕阳里泛着温暖的光。苏蘅卿打开车窗,风带着雨后的清新扑进来,吹起她的发丝。她看着手里的锦盒,仿佛看见四年前那个雨夜,沈砚洲背着她穿过火场,嘴里不停念叨:“蘅卿别怕,有我在。”

沈砚洲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左手腕的梅花疤痕在夕阳下泛着浅粉色。他知道,有些伤痕永远不会消失,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那些被烟雨蚀过的旧痕,终会在时光里开出新的花。

车窗外,一群孩子踩着水洼奔跑,笑声清脆得像风铃。苏蘅卿低头看着颈间合二为一的龙凤佩,突然轻轻笑了——那支在大火里遗失的羊脂玉簪或许永远找不回来了,但只要这玉佩还在,只要眼前的人还在,那些藏在雨痕里的过往,就永远不会褪色。

沈砚洲侧头看她时,正撞见她眼里的光,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梅开雪落的清晨,她站在藏书楼前,对他说:“砚洲兄,你的画里,该添个人了。”

那时的阳光,也像今天这样,透过梅窗,在旧画上,留下了温暖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