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浦江夜渡藏危机(2/2)

苏蘅卿解开发髻,将图纸展开在紫檀木桌上。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正好落在齿轮与纺锭的衔接处,章先生的眼睛亮了:果然是这个!当年沈老爷子和你父亲就是为了这个,才定下绣样换秘方的约定。

原来两家不是恩怨,是世交。苏蘅卿的眼眶忽然发热,母亲临终前的哭喊、沈砚洲挡在她身前的背影、秦老板藏图纸的暗格,此刻都连成了线——那是两代人用信任与牺牲织就的防线。

现在动手还来得及。章先生抓起电话,我让商会的人把零件送进租界的秘密工坊,你......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苏蘅卿冲到窗边,看见顾曼笙的汽车停在楼下,她正指挥巡捕往洋楼里冲,手里举着张素描——画的正是她穿着月白旗袍的模样,落款是林慕言。

是林慕言!苏蘅卿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那个在画馆替她解围、在清风楼帮她说话的温和画家,竟把她的画像给了顾曼笙!

快走!章先生猛地推开书柜,露出通往隔壁建筑的密道,我来拖住他们!

苏蘅卿抓起图纸就要钻进密道,却听见顾曼笙的声音穿透门板:章老头,把苏蘅卿交出来!否则我就告诉洋人,你私藏沈家的纺织图纸!

章先生的脸色变了。法租界虽庇护华人,却绝不敢得罪洋商。他将一枚刻着缠枝莲的玉佩塞进苏蘅卿手里:拿着这个去码头找福顺号,船长会带你去苏州,那里还有沈家的老织工。

门板被撞得咚咚响。苏蘅卿最后看了眼章先生,他正将烟斗里的火星弹在《沪上码头图》的仓库位置,眼神决绝。她钻进密道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枪声,还有章先生中气十足的怒吼:想动沈家的东西,先踏过我的尸体!

密道尽头是家香水铺。苏蘅卿混在买香水的洋太太中间溜出来,手里的玉佩还带着章先生的体温。她按章先生的嘱咐往码头跑,路过霞飞路时,看见林慕言的画馆门口围满了巡捕——他似乎也被顾家抛弃了,玻璃窗上的《沪上烟雨图》被砸得粉碎,玉簪花的朱砂红点在碎玻璃里格外刺眼。

码头的汽笛声震耳欲聋。福顺号的烟囱正冒着黑烟,苏蘅卿刚踏上跳板,就被个穿西装的男人拦住——是沈砚洲的副官周明,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

苏小姐,沈先生让我等您。周明的声音嘶哑,他......他没能冲出来,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是那支在拍卖会上被顾曼笙扯裂的《玉簪迎春图》,断裂的并蒂莲处被人用金线重新绣好,针脚里藏着行小字:沪上烟雨未散,待我寻你。

苏蘅卿的指尖抚过金线,忽然想起沈砚洲在设计室说的补好的绣品更值钱。原来他说的不只是绣品,还有他们被乱世割裂的命运。

沈先生他......

仓库爆炸时,他把我们推出来,自己留在里面引开追兵。周明的眼圈红了,但我看见他跳了江,应该还活着。

汽笛长鸣,福顺号即将起航。苏蘅卿望着黄浦江浑浊的水面,那里藏着沈砚洲的身影,藏着苏家的血、沈家的火,藏着半座城的恩怨与坚守。她将玉佩塞进领口,与玉簪贴在一起,转身对周明说:我不去苏州。

周明愣住了。

新纺锭的样品必须做出来。她的目光扫过码头上堆积的棉纱,忽然想起母亲教她的以绣破局你能联系到沈氏最老的织工吗?我知道有个地方,顾家绝不会想到。

暮色降临时,沈氏纺织厂的废弃染坊亮起了灯。这里曾是苏家与沈家合作的第一个工坊,母亲年轻时就在这里教女工苏绣。苏蘅卿踩着染缸间的木板往里走,周明带来的老织工们正围着图纸忙碌,铁锤敲打着金属的声音,比仓库的枪声更让人安心。

苏小姐,这齿轮的咬合角度......老织工举着游标卡尺发问。

苏蘅卿接过卡尺,指尖划过铜箔拓片:按缠枝莲的弧度来,每转三度,针脚......她忽然顿住,听见染坊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沈砚洲在清风楼时转钢笔的节奏。

她示意众人噤声,自己抓起墙角的铁棍躲在门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门口,然后是个熟悉的、带着烟草涩味的声音,轻得像怕惊了谁:雨过天青,丝线如何?

苏蘅卿的心脏猛地撞向喉咙。她攥着铁棍的手松开了,声音抖得不成调:劈丝......四十八。

门被推开,沈砚洲站在暮色里。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西装被江水泡得皱巴巴,却掩不住他眼里的光。他举起手里的半支玉簪——正是她藏在鞋跟的那支字簪,断裂处缠着她绣帕上的靛蓝丝线。

我找了你很久。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金线,瞬间缝补了她所有的惊惧与不安。

染坊的灯火映着两人的影子,老织工们悄悄退到染缸后面。苏蘅卿望着他手里的玉簪,忽然明白,沪上的烟雨再浓,乱世的风浪再急,只要这对玉簪还在,只要他们还握着彼此的线头,就能把破碎的命运,一针一线,重新绣补完整。

黄浦江的汽笛声在夜空中回荡,像在为这场迟来的重逢,奏响新的序曲。而染坊里的铁锤声与绣针穿透布料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曲属于民国的、关于坚守与爱恋的歌谣,在沪上的烟雨中,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