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天律云泥(2/2)

话说得冠冕堂皇。奉天帝之命总揽文事不假,但司法殿独立运作,寻常奏报根本无需经他之手。所谓“看看”,实为越权。

太乙真人面色平静:“回殿下,确有一份北疆奏章,乃双川镇守使刘渊所呈,劾天河关主将王洪数项重罪。老朽刚批阅完,正准备按律呈报张天师并抄送兵部。”

“哦?三弟的奏章?”张玉衡似是来了兴趣,很自然地伸出手,“涉及边关大将,非同小可。本宫既领文事,理当先阅,也好心中有数,必要时可向父皇陈情。”

他的手就悬在那里,没有收回的意思。

殿内一片寂静。几名仙吏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太乙真人沉默了两息。按律,张玉衡无权直接调阅司法殿正在审理的案卷,尤其是指控将领的奏章。但“律”字,在眼前这位大皇子面前,有时很轻。

“殿下,”太乙真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此案证据颇为确凿,留影石中录有王洪将军与罗刹交易、亲手盖印之影像。按律,当立即呈报,并请兵部配合,隔离审查涉事将领……”

“真人。”张玉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打断了他的话,手指在玉案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执掌司法文书多年,最是明白事理。有些事,不能只看纸面证据,更要看……背后牵扯。”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如锥,刺入太乙真人耳中:“王洪的姐姐,是母后身边最得用的女官,侍奉母后近千年,情深意重。真人,你说……母后若知道,她身边人的亲弟弟,被一份来自边关的、真伪尚待核实的奏章告发,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是有人……在借题发挥,意有所指?”

太乙真人握着拂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张玉衡直起身,恢复了那种温润的笑意,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三弟年轻气盛,刚去幽冥走了一遭,或许见了些不平事,心中激愤,可以理解。但这天庭的规矩,边关的稳定,却不是靠一时意气能维护的。这份奏章……”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语气已不容置疑:“本宫先带回去‘细阅’。若确有不妥之处,自会与三弟沟通,或呈报父皇定夺。真人,你说这样处置,是不是更稳妥些?也免得……一些不必要的风波,伤了天庭的和气,更伤了……母子、兄弟的情分?”

“母子”、“兄弟”四个字,他咬得略重。

太乙真人看着张玉衡伸出的手,又看了看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奏章。殿内明心玉的冷光,照得他须发愈白,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想起了李敢诉状中描述的,那支从背后射来的、带着“夜枭”标记的破法箭;也想起了自己在这司法殿枯坐千年,所见的无数桩最终不了了之的“铁案”。

良久,他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张玉衡满意地笑了,优雅地拿起那份奏章,连同那枚留影石复制品,纳入袖中。

“真人辛苦了。”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明黄袍角掠过光洁的黑曜石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殿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几名仙吏偷偷交换着眼色,俱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太乙真人缓缓坐回玉案后,看着空荡荡的案面,那里本该有一份关乎一位枉死将士沉冤、一位边关大将生死的奏章。他提起朱笔,想在登记册上补注什么,笔尖悬停半晌,最终只是无力地放下。

他望向殿外,天庭永恒的祥云瑞霭之后,是深不见底的三十三重天。那里有律法,有权柄,有亲情,有利益,交织成一张他千年也未能看透的巨网。

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司法殿冰冷寂静的空气里。

而此刻,袖中揣着那份奏章的张玉衡,已踏云离开了司法殿范围。他脸上的温润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刘渊……”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厉色一闪,“刚得了点幽冥的机缘,就敢把手伸到我碗里来……王洪这条狗再不济,也是我养的。打狗,也不看看主人?”

他身形一转,云路偏折,并未回自己的宫殿,而是朝着天河关驻天庭办事府邸的方向,悄然飞去。

夜幕,即将笼罩这片看似光明的天宇。一场针对奏章、证据、乃至人命的剿杀与掩盖,已在黑暗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