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孽镜台前(2/2)

“李庸,”秦广王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李庸的哭嚎,清晰地传入每个魂魄耳中,“孽镜之前,因果自现。你口口声声‘随大流’,‘官场惯例’。本王问你,他人行恶,你便可行恶?他人杀人,你便可杀人?”

李庸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你可知,你口中轻飘飘的‘惯例’,你袖中那看似不起眼的‘炭敬’,是多少户百姓一冬的柴薪?是多少孩童救命的药资?”秦广王的声音逐渐严厉,“你只见同僚皆收,便觉心安理得。却不见,正是千千万万个如你这般想着‘无妨’、‘随众’之人,汇聚成的‘大流’,成了冲垮堤坝、吞噬生灵的滔滔恶水!”

他拿起案上一枚漆黑的令签,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刀”字。

“你初为官时,或许也曾有为民之心。第一次收受‘常例’时,或许也曾忐忑。但你不曾警醒,反以‘大家都如此’自欺,一步步,从忐忑到坦然,从坦然到贪婪。”秦广王将令签掷于殿下,“小恶不惩,则心魔渐长;小隙不补,则大堤终溃。你今日之下场,非天灾,非人祸,实乃你自身无数‘小恶’累积而成的‘大孽’!”

令签落地,发出清脆又沉重的撞击声。

“判:李庸,生前贪墨无度,间接致死者众,虽无直接屠戮之罪,然其恶如钝刀割肉,流毒深远。依《冥律》,夺其一切福报,削其来世气运,打入刀山地狱,受利刃穿身之苦三百年!刑满,再议轮回。”

“不——!”李庸魂魄发出绝望的惨嚎,却被两名牛头阴差面无表情地以锁链套住,拖向大殿侧方一道骤然打开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幽暗门户。门户内,隐约传来无数利刃破风与凄厉哀嚎的混合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大殿内一片死寂。唯有孽镜台的镜面,在李庸被拖走后,缓缓恢复了深沉的暗金色,映照着后面那些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的魂魄。

后土娘娘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声中,有对李庸的漠然,更有对那镜中饿殍的悲悯。她转向身旁的刘渊,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孽镜台,看着那空空如也、却仿佛还残留着影像与惨叫的位置,神色无比凝重。

“看见了吗,渊儿?”后土娘娘的声音很轻,却如重锤敲在刘渊心头,“这便是幽冥设立孽镜台、分设十殿、厘定诸般地狱的深意之一。”

刘渊缓缓转过头,看向外婆。他的眼神里,之前的些许轻松与温情已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明悟与沉重的责任。

“大奸大恶,其行昭彰,其罪易判。”后土娘娘的目光也落在那孽镜台上,仿佛能穿透镜面,看到古往今来无数个“李庸”,“但世间更多的是李庸这般的人。他们未必天生邪恶,起初或许只是存了一丝侥幸,一点随波逐流的懒惰,一份‘别人都如此’的自我开脱。”

“第一次收取不该拿的钱财时,他告诉自己‘下不为例’;第一次对百姓苦难视而不见时,他安慰自己‘力所不及’;第一次用权势行个方便时,他辩解‘无伤大雅’……这一点点‘无妨’,一次次‘随大流’,如同白蚁蛀蚀梁柱,无声无息。待到镜中饿殍遍野、自身魂堕刀山之时,方才悔悟,却已晚矣。”

她收回目光,深深看入刘渊眼底:“你将来若掌权柄,坐镇一方乃至统御三界,需铭记今日所见。对己,要时刻擦拭心镜,防微杜渐,勿以恶小而为之。莫让最初的‘一点点’,成了最后的‘万劫不复’。”

“对人,需法令严明,赏罚清晰。既要能识破、严惩李庸这般积小恶而成大孽的蠹虫,更要设立规矩,廓清风气,让后来者不敢、不能、也不愿再去‘随’那害民误国的‘大流’。真正的秩序,不在于事后地狱的恐怖,而在于事前堤坝的牢固。”

刘渊深深吸了一口幽冥森冷而严肃的空气,将其中的寒意与警示一并纳入肺腑,沉入心底。他再次看向那巍峨的孽镜台,看向高台上威严的秦广王,看向殿下那些在镜前瑟瑟发抖、等待命运宣判的魂魄。

眼前仿佛不再仅仅是幽冥的审判场景,而是化为了他未来所要面对的三界众生相,是他手中权柄之下需要厘清的无穷因果线。

“小恶不惩,则成大孽……”他低声重复着秦广王的判词,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了千钧重量,“外婆,孙儿明白了。治大国若烹小鲜,需时刻警醒,火候分寸,俱在微末之间。这面镜子,今日不仅照了那李庸,也照在了孙儿心里。”

后土娘娘眼中终于泛起一丝真正的欣慰。她知道,这番亲眼目睹的震撼,远比千言万语的说教更为有力。这孽镜台前的景象,这份对“小恶”与“大孽”的领悟,将会如同种子,深植于刘渊的道心之中,在他未来漫长的统治之路上,时时发出警醒的光芒。

她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刘渊的手臂,示意他继续看下去。殿中,审判仍在继续,孽镜台的镜光,依旧冷静而无情地照亮着每一个魂魄的过去,映照着善恶因果那亘古不变的铁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