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桃园风雨夜(2/2)
而三位叔叔呢?他们养他、教他,只是因为他是故友遗孤,只是因为他们愿意。他记得小时候生病,三叔背着他跑三十里路找郎中;他记得想学剑,二叔当了自己的玉佩给他买铁铸剑;他记得第一次引气入体失败,大叔陪他在院子里坐了整整一夜,只说了一句话:“慢慢来,咱们不急。”
从未要求回报。甚至在他离开后这一百多年,从未托人带话索要过什么。
亲疏有别,恩情也有别。
可正如关忠云所说,人情世故,有来有往。曹孟达的“投资”确实在他成长初期起了关键作用,这份因果,不能不还。
“大哥,你说句话!”张勇翼看向刘义弘。
刘义弘缓缓抬眼,目光扫过三个弟弟,最后落在刘渊脸上。老人沉吟片刻,开口道:“渊儿。”
“侄儿在。”
“这蟠桃,是你的。”刘义弘声音沉稳,“给谁,不给谁,你说了算。我们三个老家伙,受了你的礼,已是天大的福分,没资格指点你怎么做。”
“大哥!”张勇翼急了。
刘义弘抬手止住他,继续对刘渊说:“但你要记住——知恩图报是美德,却也要分清,哪些恩情是纯粹的,哪些是带着价码的。曹孟达对你有恩,这没错。但这恩,用两枚蟠桃还,够了。再多,就不值当了。”
句句是理,字字是情。
刘渊深深躬身:“侄儿明白。”
关忠云松了口气,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这么高兴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三弟,赶紧把蟠桃收好,这可是能长生不老的好东西!”
张勇翼这才悻悻作罢,捧起属于自己的玉盒,小心翼翼打开,又凑到鼻子前深深一吸,满脸陶醉:“香!真香!这一口下去,得活多少年啊……”
正说着,关婶端着茶盘进来,看见刘渊,愣了愣,随即笑道:“这就是渊哥儿吧?常听当家的念叨你,可算见着了!”
刘渊连忙起身行礼:“婶婶。”
“快坐快坐!”关婶热情地倒茶,“你们爷几个聊,我去弄几个菜,今晚好好喝一杯!”
“对对对,喝酒!”张勇翼来了精神,“把我那坛埋了三十年的老酒挖出来!今天不醉不归!”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刘渊捧着茶杯,看着三位叔叔围坐说笑。张勇翼在吹嘘自己当年如何一枪挑翻山贼,关忠云在调侃三弟那次醉酒掉进河里的糗事,刘义弘偶尔插一句,嘴角带着笑。
雨越下越大,在屋檐下挂成水帘。屋里烛火摇曳,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动着,交错着。
刘渊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下雨的夜晚,他蹲在门槛上看雨,三叔在院子里练枪,雨水和枪影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枪。二叔在屋里算账,算盘珠子噼啪响。大叔坐在灯下看书,偶尔抬头看看他们,眼神温和。
那时桃树还没这么粗。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最大的烦恼是明天背不出书要被先生打手心。
“想什么呢?”关忠云给他续茶。
“想以前。”刘渊轻声说,“想叔叔们教我武功,教我读书,教我做人。”
张勇翼哈哈大笑:“你小时候可皮了!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哪样没干过?有次还把先生留的作业撕了折纸船,气得刘先生找上门来,大哥差点用家法揍你!”
刘义弘也笑了:“最后没揍成,因为渊儿说,纸船是给爹娘烧的,让他们在冥河上有船坐。”
屋里安静下来。
雨声显得格外清晰。
刘渊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父母……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出生即丧母,父亲是天帝,却因他“天煞孤星”的命格将他遗弃。若不是三位叔叔,他早就是乱葬岗的一具枯骨。
“都过去了。”刘义弘拍拍他的手背,“你现在很好,比我们期望的都好。你爹娘……都会欣慰的。”
“何止欣慰!”张勇翼嚷嚷,“得乐开花!我大侄子,天庭储君!将来要当天帝的!”
“三弟!”关忠云这次是真急了,“这话万万说不得!”
“怕什么?在自己家……”
“在自己家也不能说!”关忠云难得严肃,“渊儿现在是储君,盯着他的人多了去了!一句无心之言传出去,都可能惹来祸端!咱们帮不上忙,至少不能拖后腿!”
张勇翼被说得哑口无言,嘟囔道:“我这不是高兴嘛……”
“高兴在心里高兴。”刘义弘定调,“出了这个门,关于渊儿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多说。尤其是储君、蟠桃这些,绝口不提。”
三个老人达成了共识。
刘渊看着他们,眼眶发热。这就是家人——为你骄傲,却更怕你受伤;得了天大的好处,却先想到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菜好了!”关婶端着盘子进来,“都上桌吧!”
热气腾腾的菜摆满八仙桌: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炖豆腐,还有一大盆鸡汤。都是家常菜,但香飘满屋。
张勇翼抱着一坛泥封的老酒进来,拍开泥封,酒香四溢:“来来来,满上!”
四个粗瓷大碗倒满酒,澄黄的酒液在烛光下荡漾。
“第一碗!”张勇翼举起碗,“庆贺大侄子回家!”
“干!”
碗碰在一起,酒液激荡。刘渊仰头饮尽,酒很烈,从喉咙烧到胃里,但这灼热让他觉得踏实——这是人间的酒,是家的味道。
关婶又端上一盘炒鸡蛋,笑道:“渊哥儿尝尝,这是咱家自己养的鸡下的蛋,香着呢!”
“谢谢婶婶。”刘渊夹了一筷,确实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勇翼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从刘渊小时候的糗事,讲到这些年的思念,讲到听说他在天庭的事迹后,几个老兄弟如何激动得彻夜难眠。
“你是不知道,”关忠云红着脸说,“听说你平定造化绿液价格那次,老三这个没出息的,一边喝酒一边抹眼泪,说‘我大侄子出息了,我大侄子出息了’,跟个娘们似的!”
“你才娘们!”张勇翼瞪眼,“你不也眼睛红了?”
“我是被酒辣的!”
两人又要斗嘴,被刘义弘制止:“行了,让渊儿好好吃饭。”
刘渊笑着听,不时给三位叔叔斟酒。
夜深了,雨势渐小。
张勇翼开始哼唱不知名的小调,关忠云趴在桌上打盹,刘义弘还强撑着坐直,但眼神已经迷离。
刘渊扶他们回房休息。
张勇翼的屋里,墙上挂着那杆乌铁枪,枪缨鲜红。关忠云的屋里,书架上摆满了账本和闲书。刘义弘的屋里最简洁,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放着兵书,页脚都磨毛了。
把三位老人安顿好,刘渊走出屋子,站在屋檐下。
雨停了,云散开,露出一弯新月。院中的积水映着月光,亮晶晶的。桃树的花瓣落了一地,混在雨水里,粉白的一片。
他走到石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的空碗残羹。
蟠桃送出去了,长生不老的机会给了,三位叔叔的后顾之忧解了。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因为明天要去曹府?
因为天庭的明枪暗箭?
还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平静日子,过不了几天。五个月探亲假,听起来很长,但在三界这盘大棋里,只是一瞬。
储君之位,是荣耀,也是靶子。
王母和张玉衡不会善罢甘休,罗刹国在边境虎视眈眈,还有母亲当年的死……
“睡不着?”
刘渊回头,见刘义弘披着外衣站在房门口。老人眼神清明,哪还有刚才的醉意?
“大叔,您没醉?”
“装的。”刘义弘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不然老三能闹一宿。”
刘渊失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月光下的桃树。
“渊儿。”刘义弘缓缓开口,“你这次回来,不只是探亲吧?”
刘渊没有否认。
“天庭的储君,不会平白无故有五个月闲工夫。”刘义弘看着他的眼睛,“陛下让你回来,是让你办什么事,还是……让你避什么风头?”
姜还是老的辣。
刘渊沉吟片刻,选择坦诚:“都有。陛下让我处理一些私事,也看看……我离开这段时间,某些人会有什么动作。”
刘义弘点头:“果然。那这蟠桃……”
“是报酬,也是护身符。”刘渊说,“吃了蟠桃,与天地同寿,叔叔们就安全了。有些人想动你们,也得掂量掂量——对长生者下手,因果太大。”
刘义弘深深看了他一眼:“难为你了,孩子。”
“应该的。”
又是一阵沉默。
“去睡吧。”刘义弘起身,“明天还要去曹府。记着,无论你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在这里,你就是我们的侄儿。累了,就回家。”
刘渊起身,深深一揖。
刘义弘摆摆手,回屋去了。
院子里只剩刘渊一人。他抬头看月,月华如水,洗去了心头些许烦忧。
至少今夜,他是桃园镇的刘渊,是三位叔叔的侄儿。
这就够了。
他转身走向西厢——那里还保留着他小时候的房间。
推门进去,陈设如旧。小床,书桌,墙上挂着木剑,窗台上放着一只褪了色的纸船——是当年给爹娘折的那只。
刘渊轻轻拿起纸船,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
百年风雨,纸船还在。
家,也还在。
他吹熄蜡烛,和衣躺下。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格子光影。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远处,桃园镇的灯火渐次熄灭。
万籁俱寂中,刘渊闭上眼。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
梦里没有天庭纷争,没有储君重任,只有桃园镇的小院,和三位叔叔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