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络子误(1/2)

御花园西北角的梅林,这时节只剩下虬结的枯枝,在暮春的风里沉默地伸展,像一张张抓向灰白天空的、绝望的手。夕阳的余烬给紫禁城的琉璃瓦镀上一层近乎凄艳的金红,却暖不透这角落的寒意。

傅恒站在一株老梅下,甲胄未卸,风尘仆仆。他是被纯妃宫里的心腹太监,半请半拦带到此处的。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远处宫殿起伏的轮廓线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一丝急于离开的不耐。金川军务紧急,圣旨已下,他明日便要点兵出发,实在无暇也不愿在此刻应对任何不必要的纠葛。

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宫女们刻意放轻却仍显急促的簇拥。傅恒转身,按规矩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纯妃娘娘。”

“不必多礼。” 纯妃的声音传来,依旧是她一贯的柔婉,只是今日这柔婉底下,仿佛绷着一根过于紧的弦,轻轻一触就要断裂。她挥退了左右,偌大的梅林僻静处,只剩下他们二人,和穿过枯枝的、呜呜作响的风。

傅恒直起身,垂目而立,姿态恭敬而疏离。

纯妃的目光贪婪地在他脸上流连,从他紧抿的唇,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再到那身昭示着即将远行的戎装。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收紧,疼得她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

“富察侍卫,” 她开口,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寻常的关怀,“听闻你主动向皇上请旨,要远征金川?此去山高路远,凶险异常,你……何必如此?”

傅恒眼帘未抬,声音平板无波,回答得如同背诵公文:“回娘娘,金川逆酋未平,乃朝廷心腹之患。臣蒙皇上厚恩,身为将士,为国效力,分所应当。”

“分所应当?” 纯妃像是被这四个字烫了一下,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又迅速压下去,指尖却深深掐进了掌心,“只怕……未必全是为此吧?我听说,长春宫那边,近日颇不宁静。一个宫女牵连巫蛊,引得龙颜震怒……而你,恰在此时请战。”

她上前半步,试图捕捉傅恒眼中的情绪,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和质问:“傅恒,你告诉我,你执意要去搏那‘首功’,是不是……是不是为了她?为了那个辛者库的魏璎珞?甚至……甚至你先前答应与尔晴的婚事,也是为了救她,是不是?!”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用气音嘶吼出来,往日柔美的面容因激烈的情绪而微微扭曲,眼底交织着痛楚、不甘,还有一种濒临破碎的、奢望他否认的期盼。

傅恒终于抬起了眼。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深秋的寒潭,清晰地映出纯妃失态的模样,却没有半分涟漪。那里面没有被人窥破心思的慌乱,没有愧疚,甚至没有多少额外的情绪,只有一种坦然的、近乎冷酷的确认。

“娘娘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铁,砸在纯妃心上,“臣确有私心。但为国征战亦是臣职。两者并不相悖。”

如此干脆的承认,连一丝辩解或掩饰都无。仿佛他心中那炽热到可以为之赴汤蹈火的感情,与她纯妃毫无瓜葛,甚至不值一提。纯妃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扶住一株粗糙的梅树树干,才勉强站稳。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也被他这句话碾得粉碎。

万般痴念,无数个日夜的遥望与揣度,那些藉由姐姐(皇后)而小心翼翼维系的一点联系,那些她偷偷珍藏的、关于他的一切细微消息……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她所有的情意,在他那里,轻如尘埃,不,或许根本从未存在过他的感知里。

痴念寸寸成灰,转眼焚心蚀骨,化作汹涌的恨意与不甘。她凭什么?那个卑贱的宫女凭什么?!

“傅恒……” 纯妃的声音彻底哑了,带着泪意,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你……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傅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突然提起这个,更不解其意。他略一思索,摇了摇头,语气是纯粹的客套与疏离:“臣与娘娘,素日仅在宫宴或长春宫请安时远远见过。若说单独见面……臣并无印象。想是娘娘记错了。”

“记错了?” 纯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乾隆三年的上巳节,御花园曲水流觞,我落了水,是你!是你跳下去把我救起来的!你把我抱上岸,你的披风还裹在我身上……你看着我,叫了我一声‘姑娘’……这些,你全都忘了?!”

她语速极快,每个字都浸透着多年珍藏的记忆和此刻被彻底否定的巨大羞辱与伤痛,眼睛死死盯着傅恒,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或回忆。

傅恒脸上确实掠过一丝怔忡,他努力回想。乾隆三年上巳节……似乎确有其事。但那日宾客众多,意外落水者不止一位,他身为御前侍卫,职责所在,曾下水救人。具体救的是谁,说了什么,事后匆忙交接,他根本未曾留意,更遑论记住对方容貌。于他而言,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桩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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