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界碑之前(2/2)

吴老四却不肯起来,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颤抖着,将连日来的恐惧、对贡献点分配的不满(他隐去了自己劳作消极的事实)、对地底力量莫名的害怕、以及那些逼真的噩梦,夹杂着个人臆测,颠三倒四地哭诉出来,中心思想便是:仙师们管得严,规矩怪,地底下还有不知是神是魔的东西,他们这些普通人心惊胆战,日夜不安,盼望朝廷王师来“管一管”、“正一正”!

他这一闹,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波澜。有些本就心思浮动、或同样被噩梦困扰的人,面露戚戚然;更多踏实劳作的人则皱起眉头,觉得吴老四此刻跳出来捣乱,甚是丢人现眼;石铁更是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场合不对,恨不得上去把他揪回来。

柳元辰耐心听着,偶尔温言安慰两句,目光却平静地扫过秦穆,仿佛在说:看,这便是你所说的“安稳”与“秩序”?人心之患,恐甚于外邪。

秦穆脸色沉静,待吴老四哭诉得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吴老四,你所说恐惧,可是因前几日邪教咒印发作、噩梦缠身所致?清霖师叔已为你诊治多次,是否告知你此乃邪秽侵扰心神之症,需静心调养,莫要胡思乱想?”

他直接点明吴老四有“病”,且是邪秽所致,将其言论的可靠性打了折扣。同时,他目光如剑,扫过众人:“至于营地规矩,乃众人共商、为求生存而立。贡献多寡,取决于出力几何,公平公开,有目共睹。地底厉师弟为抗邪秽、救众人,不惜自身沉疴,此事守拙、丹霞两位师弟师妹,乃至诸多从地底挣扎而出的同袍皆可作证!值此邪秽未清、百废待兴之际,不思同心协力,反因私心臆测,扰乱人心,岂是求生之道?又岂对得起那些为护卫此地而流血受伤、甚至牺牲的同袍?!”

这番话义正辞严,既解释了情况,又强调了团结和付出的重要性,更唤起了众人对共同经历的艰难记忆和对牺牲者的感念。许多幸存者眼中的疑虑消散,转而看向吴老四的目光带上了不满和谴责。石铁立刻带着几个汉子,上前半劝半拉地把还在嘟囔的吴老四带离了现场。

柳元辰将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而疏离的官方表情。他并不在意吴老四具体说了什么,他在意的是这一幕所揭示的——这个营地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存在可以被利用的裂痕和不同诉求。 而秦穆的应对,则展现了青玄宗在此地的控制力和话语权。

“看来,确是邪秽扰民,令人心智不稳。秦道友处置得当。”柳元辰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不过,百姓归心,秩序长治,确非易事。本官巡察之责在身,需在此地盘桓数日,详细记录灾情民生,也好拟定条陈,上报朝廷,商讨后续安置支援事宜。不知营地可方便安排一二?”

他提出了留下。这既是深入观察,也是持续施加压力。

秦穆知道无法拒绝,略一沉吟,道:“营地简陋,恐怠慢贵使。可于东侧清理出一片独立区域,供柳主事及随行暂驻。只是此地仍不安宁,夜间或有巡查,还请勿要介意。”

“客随主便。”柳元辰微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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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坤元殿。

地面上发生的一切,包括柳元辰的话语、吴老四的闹剧、以及那细微的人心波动,都通过地脉的“涟漪”和秦穆有意识的意念传导,被厉千尘清晰地感知。

“大夏朝廷……终于把手伸过来了。”厉千尘的意念在“混沌星云”中流转,“来的时机倒巧。既看到了我们初步站稳脚跟的价值,也看到了内部的薄弱之处。这个柳元辰,是个标准的官僚,一切以‘法度’‘规矩’‘统属’为先,未必是恶人,但立场决定了他的行为。”

“吴老四……梦魇孢子的影响比预想的深,已经放大了他心中原有的不满与恐惧,甚至开始影响现实行为。需要加快‘化秽符’的推演了,这种精神层面的污染,单靠地脉微风带隔离不够。”

“柳元辰要留下,是压力,也是机会。”厉千尘迅速权衡着,“不能让他轻易抓住把柄,也不能让他觉得我们软弱可欺。得让他看到‘秩序’实实在在的好处,以及……破坏这‘秩序’可能带来的、他无法承受的后果(比如邪秽反扑、民心溃散)。”

他心思电转,一个新的想法逐渐成型。他需要给柳元辰看些“特别”的东西,不是炫耀武力,而是展示一种他无法理解、却不得不重视的“可能性”。

意念连通秦穆,厉千尘的声音直接在他心中响起:“秦师兄,柳元辰要留,便让他留。可按计划展示营地运转,尤其是灵谷、工坊、贡献体系。此外,三日后,我可尝试小范围引导一次‘地气清霖’,净化一片被轻微污染的土地,并促使其上杂草速生转肥。此事,可‘恰好’让这位巡察使看到。”

“地气清霖?”秦穆心中一动。

“嗯,类似催熟灵谷,但范围更广,效果更直观,展现的是‘修复土地’的能力。这比任何言辞都更能说明,我们在此地所做的,不仅仅是维持生存,而是在尝试‘治愈’这片土地。而治愈土地的能力……对任何统治者来说,都意味着无法忽视的价值和……潜在的威胁。把握好这个度。”

秦穆瞬间明白了厉千尘的意图。这是阳谋。展示价值,让对方投鼠忌器,同时将“我们能让土地恢复生机”这个概念,深深植入对方心中。

“明白了。我会安排。”秦穆回应,心中稍定。有厉千尘在地底筹谋,有同袍在地面坚守,无论来的是邪秽还是官差,这黑山城的一方天地,总归要由他们亲手塑造的“秩序”说了算。

界碑依旧立在那里,但碑文早已模糊。

而新的边界,正在人心与现实的碰撞中,被重新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