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播种人(2/2)

夜深了,雨早已停歇。一轮明月从云层后露出脸来,清辉洒在湿漉漉的镇子上,万物都像被洗过一样,干净,清新。

念念已经睡了。苏晴给她掖好被角,独自走到院子里。月光如水,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抬头望向山神庙屋顶——那里瓦片整齐,没有任何图案或虚影,只有月光流淌。

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夜月光格外温柔,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梢。

她走到菜园边,看着楚青衣白天种下的韭菜,又看看那株金色的草芽。草芽在月光下,叶脉中的金光流转得更明显了,像在呼吸。

“是你吗?”苏晴轻声问,对着月光,对着草芽,对着整片寂静的夜。

没有回答。只有风吹过,韭菜叶互相摩挲,发出细碎的、催眠般的声响。

但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满足的叹息,消散在风里。又或许,只是错觉。

她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身准备回屋,眼角余光瞥见菜园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停下脚步,凝神看去。借着月光,她看到一只浑身湿透、羽毛凌乱的夜枭,正歪着头,用一只金色的眼睛看着她。夜枭的脚边,放着一颗小小的、滚圆的、沾着泥的种子。

那夜枭见她看过来,用喙啄了啄种子,然后扑棱着翅膀,有些吃力地飞起来,落在山神庙的屋檐上,转头又看了她一眼,随即隐没在阴影里。

苏晴走过去,弯腰捡起那颗种子。种子很普通,灰扑扑的,看不出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种子内部,有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坚韧的生机在搏动。

她抬头看向夜枭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手中的种子,最后看向那片被楚青衣种上韭菜、又被念念盯着新芽的土地。

她明白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苏晴就拿着小铲子来到菜园。她在念念那株金色草芽旁边,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小心翼翼地将那颗灰扑扑的种子埋了进去,覆上土,浇了水。

念念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好奇地跑过来:“娘,你在种什么?”

“不知道。”苏晴直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微笑道,“昨晚有只鸟儿送来的种子。也许是韭菜,也许是花,也许是什么我们都不认识的、新的东西。”

“它会开花吗?”念念蹲在坑边,眼睛亮晶晶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苏晴也蹲下来,搂住女儿,“但不管开不开花,我们给它阳光,给它雨水,给它时间,让它自己决定怎么长。长成什么样,都好。”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埋下种子的地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要好好长哦。这里有很多阳光,很多雨,还有很多...爱。”

微风吹过,菜园里,韭菜在长,金色的草芽在长,那颗新埋下的、未知的种子,也在黑暗温暖的泥土里,静静地、努力地,准备破壳,迎接属于它的、第一缕阳光。

而在更远的地方,在韭香镇之外,在这个刚刚挣脱了所有枷锁的世界各个角落,有无数颗种子,正在被无数双不同的手,怀着无数种不同的期待与忐忑,埋进土里。有些种子会发芽,有些不会;有些会长成预期的样子,有些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或困惑。

但这就是“新生”,这就是“自由”,这就是“可能”。

没有剧本,没有模板,没有既定的结局。只有播种的人,沉默的土地,不可预测的风雨,和一颗颗怀着微小但坚定的希望,等待破土的心。

山神庙的晨钟响了,低沉,悠远,惊起林间早起的鸟雀。炊烟从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混合着早餐的香气。醉仙楼里传来李婶中气十足的吆喝:“韭菜盒子出锅喽——!今天有焦的有不焦的,自己挑——!”

武馆里,楚青衣正监督着一群睡眼惺忪的学徒扎马步,她自己手里也拎着把木剑,姿势标准,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山神庙后的菜园方向。

私塾里,周小凡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今天要教的新字,窗外,几个调皮的孩子正偷偷用泥巴捏着小狗小猪。

林凡和墨心登上观测塔,开始记录新一天的世界脉动。

一切都是那么平凡,那么琐碎,那么充满烟火气。

没有,没有末日,没有需要拯救的宇宙。只有日子,一天天,平静地,真实地,向前流淌。

而在那无人知晓的维度,在曾经被称为“造物主”的存在如今沉寂安眠的深处,或许有一缕极其微弱的、释然的意识,正“看”着这一切。看着雨,看着种子,看着炊烟,看着那些忙碌而平凡的、充满“错误”却无比鲜活的身影。

然后,这缕意识,也像一颗终于完成使命的种子,满足地、疲惫地,沉入了一场再无噩梦的、悠长的安眠。

梦的尽头,没有璀璨的神国,没有永恒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