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九月惊雷(2/2)
“随我来。”文鸯拔剑,“清君侧,讨公道!”
“清君侧!讨公道!”
八百骑如离弦之箭,冲下山坡。
马蹄如雷,卷起漫天尘土。
郭彰正在中军指挥车上,远远看见一支黑甲骑兵冲来,起初不以为意——区区几百人,能干什么?但很快,他看清了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脸。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曾经在军议上,这张脸的主人对他的阿谀奉承嗤之以鼻;曾经在演武场,这张脸的主人一杆长槊连挑他麾下十八员偏将;曾经在朝堂上,这张脸的主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误国小人”。
文鸯!
郭彰腿一软,几乎瘫倒。他尖叫:“放箭!放箭!拦住他!”
箭雨腾空,但太迟了。文鸯的骑兵速度太快,且阵型分散,箭矢多数落空。眨眼间,八百黑甲已冲入阵中。
长枪挥过,血光迸现。
文鸯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他的目标很明确——郭彰的大纛。只要砍倒那杆旗,中军必乱。
北军士卒果然如文鸯所料,见到是他,多数人下意识避让。有些老卒甚至喊出了“文将军”,然后扔下兵器,抱头蹲下——他们不是投降,只是不愿与文鸯为敌。
“拦住他!拦住他者赏千金!”郭彰歇斯底里。
重赏之下,终于有敢死队扑上来。但文鸯的骑兵训练有素,三人一组,互相掩护,如同一个移动的绞肉机,将敢于靠近的敌兵绞碎。
距离大纛还有三百步。
文鸯忽然勒马,举起长枪,指向郭彰所在,放声高呼:“某乃文鸯!先帝托孤之臣,持虎符,讨奸佞!北军将士,你们真的要跟着郭彰这个小人,与某为敌吗?!”
声如洪钟,传遍战场。
一时间,战场竟出现了诡异的寂静。无数北军士卒停下动作,望向那个黑甲将军。
“文将军……”有人喃喃。
“真是文将军……”
“虎符……先帝的虎符……”
军心,开始动摇。
郭彰见状,肝胆俱裂。他一把夺过身边亲兵的强弩,对准文鸯,扣动弩机——
“嗖!”
弩箭破空而来。
文鸯仿佛脑后长眼,侧身避过,但那箭还是擦着他的肩甲划过,带出一串火星。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锁定郭彰。
那一眼,让郭彰如坠冰窟。
“杀!”文鸯怒吼,纵马直冲。
这一次,再无人敢拦。挡在前面的北军士卒纷纷让开一条路,仿佛摩西分海。文鸯如入无人之境,直扑指挥车。
郭彰吓得魂飞魄散,跳下车就要跑。但晚了。
文鸯马到人到,长刀横扫,一颗人头冲天而起,鲜血喷溅如泉。
那颗头在空中翻滚,脸上还定格着极度的恐惧,然后“噗通”落地,滚了几滚,停在一名北军士卒脚边。
那士卒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扔掉兵器,跪地高呼:“文将军威武!”
一人跪,十人跪,百人跪……
如同瘟疫蔓延,中军两万人,竟有大半跪倒在地。剩下的,或茫然四顾,或转身逃跑。
大纛,轰然倒下。
几乎同时,左侧传来震天喊杀声——司马伦的赵兵发动了佯攻。右侧树林中,杨馥的幽州军如潮水般杀出。
左右两路敌军本已因中军崩溃而动摇,此刻见伏兵四起,顿时大乱。张方还想稳住阵脚,被溃兵冲散,只得随波逐流逃命。段务勿尘的胡骑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跑——他们是雇佣兵,犯不着为晋室陪葬。
一场本该势均力敌的大战,竟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结束。
夕阳西下时,战场已平静。
满地尸骸,但多数是郭彰军的——溃败时自相践踏而死的,比战死的还多。文鸯这边,只损失了不到三百人。
司马伦策马来到文鸯身边,看着跪了满地的降兵,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军神威,一战而定。此战之后,河北谁还敢挡我军兵锋?”
文鸯却高兴不起来。他望着那些跪地的北军士卒——他们曾经是他的兵,如今却要跪在他面前。这一仗,他赢了,但赢得并不痛快。
“收降卒,清点战果。”他淡淡道,“明日,进军邺城。”
司马伦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将军,这些降卒……如何处置?”
文鸯看了他一眼:“愿留者,打散编入各军;愿去者,发给路费,遣散回乡。”
“这……”司马伦皱眉,“若是有人假意投降,回去又投贾南风……”
“某信他们。”文鸯打断,语气坚定,“北军将士,是某带出来的兵。他们今日跪某,是因为还认某这个将军。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清君侧、安天下?”
司马伦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笑道:“将军仁厚,本王佩服。那就依将军所言。”
他转身去安排收降事宜。文鸯独自驻马战场,看着夕阳将大地染成血色。
远处,有乌鸦开始聚集,在尸堆上空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
这一仗赢了。
但文鸯知道,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
邺城,那座他曾经誓死守卫的城池,如今,他要亲手攻破它。
这算不算讽刺?
风吹过战场,卷起血腥和尘土的味道。
九月十五,巨鹿之战大胜。
消息如野火般传遍河北。
接下来的三天,冀州七郡十二县,纷纷易帜。那些本就对贾南风不满的郡守、县令,见司马伦势大,文鸯复出,立刻倒戈。有些甚至绑了贾南风派来的监军,开城投降。
九月二十,大军距离邺城只剩一百五十里。
邺城震动。
凤仪宫里,贾南风已三日未眠。她披头散发,眼中布满血丝,对着地图一遍遍调兵遣将,但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废物!都是废物!”贾南风将地图撕得粉碎,“禁军呢?禁军统领呢?让他来见本宫!”
禁军统领来了,但带来的消息更糟:“娘娘,禁军……禁军有哗变迹象。昨夜有士卒在营中传播檄文,被抓获后,竟有数百人聚众闹事,要求……要求娘娘还政于陛下。”
贾南风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得阴森:“好,好得很。传旨:凡传播檄文者,凌迟;聚众闹事者,斩立决;家人连坐,男丁充军,女眷没入官妓!”
禁军统领脸色惨白:“娘娘,这样……这样会激起兵变的!”
“那就让他们变!”贾南风尖叫,“本宫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本宫的刀快!”
统领不敢再言,躬身退下。
殿中又剩贾南风一人。她走到窗边,望向宫外。邺城的夜空,没有星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远处隐约传来哭声,不知是哪家又被抄了,哪个人又被杀了。
这座城,正在流血,正在崩溃。
而她,就站在这崩溃的中心。
“父亲……”她忽然喃喃,“你说得对,我心太狠。可是不狠……怎么能活到今天?”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贾充抱着她,说:“南风,这世道,女子要出头,就得比别人狠十倍、百倍。”
她做到了。
可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眼泪无声滑落,但很快被她狠狠擦去。
不能哭。哭了,就输了。
夜更深了。
邺城在黑暗中颤抖,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或是彻底的毁灭。
而百里之外,大军的营火,已如星河般蔓延,一点点,吞噬着这片土地最后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