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君臣相惜(2/2)
文鸯又是一愣。
司马炎拉着他往殿内走,边走边道:“若非你在蓝田牵制霍弋两月,潼关早就破了。若非你寻到汉军骑兵弱点,马恒、赵柒早就东进出关了。你虽违旨,却是为大局。朕……不怪你。”
他说得诚恳,文鸯却心中一酸。这位素来骄傲的猛将,此刻竟有些眼眶发热。
“陛下……臣……”
“来,坐下说话。”司马炎让内侍设座,“跟朕说说,蓝田之战,汉军骑兵到底有何弱点?”
文鸯收敛心绪,详细禀报:“汉军马具虽利,但将士过度依赖马镫,下马步战能力薄弱。且装备复杂,战马负荷重,不善长途奔袭、复杂地形作战。臣本已拟定对策,欲诱其入山地,分割歼灭,可惜……”
“可惜朕将你召回了。”司马炎苦笑,“是朕心急,乱了方寸。”
文鸯摇头:“陛下安危,重于一切。臣回援,理所应当。”
君臣二人相对无言。殿中烛火噼啪,映照着两张同样疲惫、同样不甘的脸。
许久,司马炎低声道:“次骞,你说……朕还能赢吗?”
文鸯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能!只要陛下在,大晋便在!宛城尚有精兵八万,粮草足支半年。只要死守宛城,待各地勤王兵马汇聚,必能反败为胜!”
他说得斩钉截铁,但司马炎听得出,那声音里有多少是信心,多少是安慰。
“各地勤王……”司马炎喃喃道,“还有谁呢?”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将领几乎是跌撞而入,手中捧着一封沾满尘土的信。
“陛下!洛阳急报!”
司马炎接过,拆开,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
文鸯忙接过,迅速浏览,也是瞳孔骤缩。
信是马隆写来的,字迹潦草,多处被血污浸染:
“臣马隆泣血顿首:潼关失守,陈骞将军被俘,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臣率三千残兵突围,退回洛阳。霍弋已遣傅佥、陈元、赵渊率五万军东进,直指弘农!臣罪该万死,然洛阳危在旦夕,恳请陛下速派援军!”
信末还有一句,墨迹尤新,显是后来所加:
“另,诸葛瞻可能已自襄阳北上,陆抗自合肥西进。汉军,恐将合围宛城!”
信纸从文鸯手中飘落。
殿中死寂。
潼关失守,陈骞被俘,五万大军覆没……这意味着,中原门户已彻底洞开。霍弋的汉军可以长驱直入,直扑洛阳。而洛阳一旦失守,宛城便成孤城,被三路汉军合围……
“陈骞……”司马炎喃喃道,“连陈老将军也……”
他想起了这位老臣。陈骞是父亲司马昭的心腹,历经三朝,沉稳老练。当年他登基时,陈骞率百官朝贺,声音洪亮,精神矍铄。如今,却成了霍弋的阶下囚。
“马隆……”文鸯咬牙,“五万大军,竟败得如此彻底!”
“不能怪马隆。”司马炎忽然道,“霍弋用兵,本就老辣。更兼傅佥、陈元、赵渊皆是将才,马隆独木难支。”
他弯腰,捡起那封信,仔细折好,放在案上。
“传旨:马隆坚守洛阳有功,加封征东将军,总领洛阳防务。”司马炎声音平静得出奇,“另,从宛城调兵两万,火速增援洛阳。告诉马隆:洛阳在,大晋在;洛阳亡……朕与他,九泉相见。”
“陛下!”文鸯急道,“宛城兵力本就不足,再调两万……”
“洛阳更重要。”司马炎打断他,“洛阳是都城,是社稷象征。若洛阳陷落,天下人心尽失,宛城守得再久,又有何用?”
文鸯默然。
司马炎望向殿外,秋雨又起,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
“次骞,你说朕还能赢。”他缓缓道,“那朕就再信一次。传令全军,深沟高垒,备足粮草箭矢。朕要在这宛城,与诸葛瞻……决一死战。”
“诺!”文鸯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司马炎扶起他,看着这位桀骜不驯的猛将,轻声道:“次骞,若事不可为……你可自行离去。以你之勇,天下何处不可去?不必为朕殉葬。”
文鸯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隐现:“陛下何出此言?!臣文鸯生是大晋将,死是大晋鬼!若城破,臣必战至最后一刻,护陛下周全!”
司马炎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他拍拍文鸯的肩:“好。那朕,就与你并肩而战。”
雨越下越大,宛城笼罩在蒙蒙雨幕中。
而在东方,霍弋的大军已过弘农;在南方,诸葛瞻的先锋已近新野;在东南,陆抗的水师正溯淮水而上。
三把利剑,正向宛城,缓缓合拢。
而城中,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此刻正站在行宫高楼,望着四野烽烟,手中握着一方褪色的玉佩——那是他祖父司马懿的遗物。
“祖父,伯父,父亲……”他低声自语,“炎儿无能,负了你们打下的江山。”
雨打屋檐,如泣如诉。
而在城西一处僻静院落,杜预独自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局残棋。他执黑,对面空无一人,却摆着白子。
那是他与羊祜当年在襄阳对弈时,未下完的一局。
他执起一枚黑子,久久未落。
“叔子……”老人浑浊的眼中,滚下两行热泪,“这棋……我下不下去了。”
棋子跌落棋盘,叮咚作响。
秋风秋雨愁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