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刘禅驾崩(1/2)
成都的盛夏,本该是肆意张扬的。灼热的日头炙烤着青石板路,道旁槐柳的枝叶被晒得蔫蔫垂下,知了在浓荫里声嘶力竭地鼓噪,合着府南河畔传来的、略显沉闷的捣衣声与舟楫吆喝,共同编织成一幅属于蜀中盆地的、慵懒而又充满生机的画卷。
然而,这所有的喧嚣与热气,仿佛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皇城之外。尤其是深处禁中的宫内,更是被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静默所笼罩。往日里宫人轻悄却不绝的脚步声、低语声,此刻都消失了,连穿梭往来的内侍们都像是踮着脚尖的影子,面上带着惶恐与悲戚,生怕惊扰了那殿宇深处弥留的帝王。
浓烈的、混合着名贵药材与某种衰败气息的味道,从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出来,取代了往日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冰鉴里虽堆着硕大的冰块,丝丝缕缕地散发着凉意,却驱不散那盘桓在人心头的燥热与阴霾。
龙榻之上,曾经那个体态丰腴、乐享安逸的皇帝刘禅,如今已形销骨立。宽大的明黄色寝衣空落落地挂在他干瘪的躯体上,仿佛随时会被那微弱的呼吸吹走。他的脸色是灰败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偶尔费力睁开的眼睛,还残存着一丝属于帝王的、浑浊却仍未完全散去的光彩,茫然地扫过床榻顶部的蟠龙藻井,或是望向窗外被窗棂切割成方块的、过于明亮的天空。
太子刘璿跪在榻前最靠近的位置,他身形微胖,面容敦厚,此刻早已哭肿了双眼,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身前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紧紧握着父皇一只枯瘦的手,那手冰凉得让他心慌。作为储君,他自幼接受的是仁孝与守成之教,从未真正独自面对过如此巨大的变故。父亲的病重,如同擎天之柱将倾,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
在刘璿身后,依次跪着北地王刘谌、安定王刘瑶、西河王刘瓒、新兴王刘恂、上党王刘璩等诸位皇子。刘谌挺直着腰背,他的面容刚毅,紧抿着嘴唇,眼神中除了悲痛,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倔强与忧愤,似乎在强忍着什么。而其他几位王爷,则多是面色苍白,神情惶惑不安,有的低声啜泣,有的则以袖掩面,身体微微发抖。他们虽是龙子凤孙,但在父皇的羽翼和兄长以及权臣的阴影下,大多并未经历太多风雨,此刻天塌之祸骤然临头,难免手足无措。
大司马、武乡侯诸葛瞻,肃立于龙榻一侧。他身着一袭深紫色的朝服,象征着人臣之极的尊荣,然而此刻,这身华服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沧桑几分,鬓角已悄然染上些许霜色,长年的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深深的纹路。他的目光沉静如古井之水,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深邃之下翻涌着的沉重忧虑与深切悲悯。他凝视着榻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君王,脑海中却不自觉地闪过十年前的景象——景耀四年的那个冬天,也是在这座宫殿,他,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初掌危局,与这位看似昏聩、实则关键时刻给予了最大信任的皇帝,开始了拯救这个国家的艰难旅程。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刘禅时而急促、时而悠长、仿佛拉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冰鉴中冰块融化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咔嚓”声。
许久,刘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呻吟。所有人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水……”他蠕动着干裂的嘴唇。
侍立一旁的贴身老宦官立刻用银匙小心翼翼地舀了少许参汤,凑到他的唇边,润湿那干涸的裂缝。
喝了点水,刘禅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吃力地扫过榻前跪着的儿子们,最后,定格在诸葛瞻身上。那目光复杂难明,有依赖,有托付,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朕……”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死亡临近的腐朽气息,“……朕时日无多了。”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太子刘璿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伏下身去,肩膀剧烈地耸动。其他皇子们也纷纷叩首,悲声四起。
刘禅没有理会儿子们的哭声,他的全部精神似乎都用来支撑这最后的清醒。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诸葛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般的郑重与恳求:
“大汉的江山……社稷……重担……太子……年轻,未经大事……朕……朕便将璿儿,将这高祖皇帝、光武皇帝、父皇开创,相父……还有你,思远,苦心维系、再造的大汉……托付给你了。”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这几句话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他死死盯着诸葛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最后的、也是全部的期望:
“望你……念在……念在先帝与相父的份上……看在你我君臣……这这么多年……同心戮力的情分上……尽心……辅佐璿儿……护我大汉……周全……护它……兴盛……”
“陛下!”诸葛瞻心中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直冲鼻翼。他撩起朝服前摆,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倒,以额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金砖的冰凉透过皮肤传来,却远不及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使命感与悲怆。他抬起头,目光迎向刘禅那充满期盼又带着恐惧的眼神,声音沉痛,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坠地,在寂静的寝殿中回荡:
“臣诸葛瞻,深受国恩,先帝与陛下信重,委以腹心,授以权柄,恩同再造!今陛下以社稷、太子相托,臣敢不竭尽肱股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臣在此对天立誓,必尽心竭力,辅佐太子,内修政理,外御强敌,匡扶汉室,扫清奸佞,使我大汉国祚绵长,江山永固!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死无葬身!”
他的誓言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仅仅是臣子对君王的承诺,更是一个穿越者,对自己改变了的历史轨迹所必须承担的责任,是对那个在五丈原秋风中心力交瘁的伟岸身影的告慰,也是对眼前这位托付了所有的、即将逝去的君主的最终回答。
听到诸葛瞻如此重誓,刘禅紧绷的面容似乎松弛了一瞬,那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名为“安心”的光芒。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
他费力地转动眼球,看向跪了一地的儿子们,声音更加微弱:“你们……先出去……片刻……朕……有话……单独与思远说……”
太子刘璿抬起泪眼,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诸葛瞻,眼中掠过一丝不解,但他素来孝顺,不敢违逆,只得叩首道:“儿臣……遵旨。”然后,在诸弟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与其他皇子们默默退出了寝殿。那沉重的殿门被内侍从外面缓缓合上,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闷响,仿佛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寝殿内顿时变得更加昏暗和寂静。只有烛火跳动的光影,在刘禅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生命流逝的痕迹。药味似乎更浓了。
长时间的沉默。刘禅闭着眼,胸膛微弱地起伏,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诸葛瞻依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亘古存在的石像,等待着君王最后的、私密的话语。
终于,刘禅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聚焦于现实,而是穿透了殿顶,投向了渺远不可知的虚空,那或许是黄泉之路,或许是魂灵归处。他的声音变得飘忽而迷茫,带着一种孩子般的脆弱和深不见底的不安,喃喃问道:
“思远……你说……朕在九泉之下……若是见到父皇……见到相父……他们……他们会不会对朕……感到失望呢?”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猛地刺入了诸葛瞻的心脏。他浑身一震,几乎无法维持跪姿。他看到了刘禅眼中那深藏的、几乎伴随其一生的隐忧与自责——那个活在雄才大略的父亲和近乎完美的相父光环下的影子,那个自知才具平庸、却不得不扛起一个烂摊子的守成之君,那个曾经宠信宦官、几乎将国家拖入深渊,最终却又在悬崖边被拉回来的复杂灵魂。他这一生的功过是非,在生命即将终结时,化作了这最沉重的一问。
诸葛瞻的鼻尖瞬间酸涩难当,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他强行咽下喉头的硬块,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浓郁的草药味让他更加清醒。他必须回答,必须给这位行将就木的君主一个最终的安慰,一个能让其安心离去的解释。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而温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陛下何出此言?此问,实令臣心如同刀绞。”
他略微提高了声调,仿佛要驱散这殿中的阴霾:“先帝于桓灵失德、天下崩析之际,提三尺剑,纵横驰骋,屡挫屡奋,其志在于匡扶汉室,拯民于水火。其所开创之基业,所寄托之期望,无不是大汉国祚得以绵延,黎民百姓得以安康。家父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夙夜忧叹,鞠躬尽瘁,其所图者,亦是稳定社稷,北定中原,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二位先辈之宏愿,皆系于陛下能承守社稷,使汉旗不倒!”
他顿了顿,观察着刘禅的反应,见其目光微动,似乎在认真倾听,便继续恳切地说道:“诚然,昔日确有关山难越、风雨飘摇之困顿。然自景耀四年以来,陛下能明辨忠奸,毅然铲除奸佞;能忍辱负重,于危亡之际,信重臣等,授以全权;能支持新政,励精图治,革除积弊,方有如今西起陇右,东据江陵,南抵交趾,国力日盛,民心凝聚,复兴在望之大局!陇西屯田,粮草充盈;科举取士,人才辈出;新军练成,兵甲犀利;疆域之广,更胜往昔!此等中兴之势,煌煌伟业,皆是在陛下在位之晚年达成!此非守成,实乃再造!”
诸葛瞻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先帝泉下有知,见大汉非但未倾覆于曹魏之手,反而于陛下在位时扫除沉疴,焕发生机,版图拓展,国势复振,昔日之理想,如今已见雏形,他们欣慰、赞叹尚且不及,又怎会、怎能对陛下感到失望?”
他看着刘禅眼中那点微光逐渐亮了起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趁热打铁道:“陛下承前启后,于大厦将倾之际,能纳忠言,付重任,使汉室得以危而复安,衰而复振,此便是对先帝与相父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陛下勿需为此等无谓之忧劳神伤怀……陛下已尽到了您的责任,完成了您的使命。您是一位……使汉室得以延续并好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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