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风眼观局(2/2)

陆抗毫无推诿,深吸一气,上前执起示鞭,指向沙盘襄阳。“大将军,诸位将军,那抗便僭越了。”声音沉静清晰,“此番局势,看似魏吴争锋,实则主动权,十之七八,握于羊祜之手。”

示鞭轻点襄阳城。“羊祜,非寻常武夫。其在襄阳数载,修德政,恤士卒,抚百姓,甚至与我对垒时,亦常遣使馈药,以示睦邻。此非怯战,实乃‘攻心为上,伐谋次之’。其意在稳固防线,积蓄国力,静待天时。而今,天时已至。”

“哦?幼节兄所指天时是……”罗宪凝神发问。

“孙皓之暴政!”陆抗语气斩钉截铁,示鞭移向江陵,复扫江东,“孙皓继位以来,戮杀忠良,大兴土木,赋役繁苛,民怨沸腾,军心涣散。丁奉老将军,勇则勇矣,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麾下之兵,士气可还如往昔般炽盛?粮秣军械可还充盈?后方建业,可还有……可还有贤能之士保障供给,而非处处掣肘?”

他略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旋即被剖析战局的冷静覆盖:“丁奉用兵,素来喜险好奇,善捕战机,常于逆境中求胜。此为其长,亦可能成为其致命之短。面对稳如磐石的羊祜,丁奉若求胜心切,极可能主动寻求决战,或行险迂回,意图打破僵局。而羊祜,等的正是丁奉沉不住气的这一刻。他外示松散,内紧如弦,徐胤所督水军,绝非仅用于汉水防御,更可能随时顺流而下,截断吴军归路,或配合步骑,合围冒进之吴军主力。”

关彝忍不住问道:“依陆将军看,吴军岂非败局已定?”

陆抗微微摇头:“未必尽然。战场之势,瞬息万变。丁奉若能在初期凭借其锐气,打乱羊祜部署,或可夺得局部优势。且吴军水师根基尚存,于大江之上,仍有与魏军周旋之力。再者,天时、地利、乃至意料之外的变数,皆可影响战局。然总体而论,”他看向罗宪,语气肯定,“抗以为,若双方主力正面交锋,吴军胜算不足四成,且久战必溃。羊祜,不会予丁奉太多机会。”

张遵摩挲着下巴,眼中好战之光闪烁:“那陆将军以为,我军何时出手为佳?是等他们两败俱伤,还是……”

陆抗将示鞭轻轻放回沙盘边缘,退后一步,表明最终决断权在罗宪。“此乃大将军需乾坤独断之事。抗之浅见,我军当下应以静制动,然非全然不动。”他指向巴东对岸吴军控制的巫县、秭归等地,“可遣精干斥候,加大渗透力度,严密监控其西部防线虚实。同时,水陆兵马保持高度戒备,做出随时可东出之姿态。此举,一则可牵制部分吴军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北向,间接助长魏军优势;二则,若前方战事果如所料,吴军溃败,我军便可伺机而动,如猛虎出柙,迅速夺取荆西诸县,将防线向东推进,于白帝城外拓出更广战略纵深,甚至……为将来真正兵指江陵,预埋基石。”

罗宪凝视沙盘,手指无意识地在白帝城与江陵之间划动。陆抗的分析,与他先前判断乃至诸葛瞻密信暗示,若合符节。蜀汉无需急于下场,却需时刻准备,做那最后得利的渔翁,或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幼节兄洞若观火,所言深合我意。”罗宪终于开口,声调转厉,“关彝、张遵听令!”

“末将在!”二人挺身应诺。

“即日起,无当飞军分驻白帝城东西大营,与原有守军混编操练,熟稔水陆战法,务使将士皆处临战之态!多派哨船、斥候,给本将军把眼睛放到江下游每一处可能藏兵的水湾、山坳!我要知晓对面吴军的一举一动!”

“遵令!”

随后,罗宪望向陆抗,语气转为商议:“幼节兄,吴军西部防线之布防特点、守将能力,乃至其中可有能策反动摇之环节,尚需兄台劳神,拟就详要,以供参详。”

“抗,义不容辞。”陆抗拱手应承。

“此外,”罗宪目光扫过堂内诸将,声如金石,“即刻起,巴东全境进入一级战备,粮草军械统一调配,民夫征调预案启动。我们要让下游的丁奉知晓,他背后的巴东,卧着的已非仅是看门之犬,更是一头磨利爪牙、随时可裂眦北顾的眈眈猛虎!”

“诺!”众将轰然应命,声浪激荡,直欲掀开堂顶。

白帝城的这次聚将,不仅完成了权力交接与核心将领的磨合,更借陆抗之智,将荆州乱局剖析得淋漓尽致,为蜀汉东方军团指明了未来的战略方向与战术准备。一股凌厉无匹的杀伐之气,自此在这座千年古城中凝聚、升腾,与下游荆襄的紧张空气遥相呼应,预示着又一场决定国运的滔天巨浪,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