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惊弓之鸟(2/2)
“来信收悉,惊骇莫名,如雷轰顶!汝之猜测,虽荒诞,然细究其行,恐八九不离十。彼若安然返都,则你我,乃至蜀中诸多仰仗我等、维系地方之同仁,皆死无葬身之地!非止身死,更将族灭名裂,为天下笑!事已至此,再无半分转圜余地,唯有行非常之法,方可觅得一线生机!”
“勿存任何侥幸之念!即刻起,倾汝郡全部之力,联合李统,调动所有可调动之兵马、眼线、衙役,甚至狱中死囚亦可许以重利释放为前驱!封锁通往各郡之所有要道,特别是南下成都、东去江州、北往汉中、西联羌地之路径、山隘、渡口!绘制其可能藏匿之山林详图,分区域拉网搜剿,纵火焚山,亦在所不惜!”
“悬以重赏,发动所有山民、猎户、樵夫,许以钱财、田亩!乃至……不惜重金,雇佣羌部中那些见利忘义、首鼠两端之部落,令其反戈一击!告知彼等,若能将‘赵瞻’之首级献上,赏千金,封部落头人官爵!若羌人部落庇护,则视同叛逆,日后必发大军,尽屠其族!”
“记住,此非寻常缉盗,乃生死存亡之战!关乎你我身家性命,关乎益州士族之存续!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动用何等手段,绝不可让其活着离开汶山郡界!生,我要见人;死,我也要验明正身,亲眼见到他的首级!”
“若事有不谐,汝当知后果!勿谓言之不预也!”
写完这封充斥着血腥与疯狂气息的密信,王缮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仔细吹干墨迹,看着那狰狞的字句,手指微微痉挛。他取出自己的太仆银印,蘸满殷红的印泥,重重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诅咒般的力量,盖在落款处。那方寸大小的朱红印章,此刻仿佛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催命的符咒。
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叠,装入一个特制的、仅拇指粗细的防水铜管,用混合了特殊药料的火漆牢牢密封,交给一直侍立一旁、连呼吸都刻意放轻、脸色苍白的心腹家臣。
“用最快的速度,不,用两批!分走不同路线,立刻发往汶山!确保万无一失!若有延误……”王缮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冰冷如刀,“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老爷!小人誓死送达!”家臣噗通一声跪下,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枚仿佛重若千钧的铜管,如同接过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躬身倒退着迅速消失在书房外的黑暗中。
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只剩下王缮一人。他颓然跌坐回宽大的椅中,烛光映照着他瞬间苍老了许多、写满了疲惫与恐惧的脸庞。他望着那跳动的、似乎随时可能熄灭的火焰,眼神变幻不定,充满了挣扎与算计。
他在赌。赌贾循和李统这两个地头蛇,能在诸葛瞻与外界取得联系、调集忠于他的大军(无论是成都的禁军、汉中的姜维部,还是陇西的霍弋马恒)之前,凭借地利人和,凭借他此刻赋予的疯狂指令,将那位权倾朝野、智慧超群的大司马,永远留在那岷江险峻连绵、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群山之中。
“诸葛思远……诸葛思远……”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扭曲,充满了怨毒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嫉恨,“你为何总要如此……为何总要赶尽杀绝,不给我等留一丝活路……你推行你的新政,坐你的高堂便是,为何偏偏要……要亲手来掘我等根基……”
他知道,从这封信发出的那一刻起,他与那位光芒万丈、被视为蜀汉复兴希望的大司马,已经彻底撕破了所有伪装,踏入了不死不休的局。这不再是朝堂之上的政见之争,而是最原始、最血腥的生存之战。
而他更清楚,一旦失败,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外,岷江咆哮的峡谷深处,漆黑的山林之间,诸葛瞻在扎西等羌人勇士的指引下,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突围,身心俱疲,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牺牲袍泽的鲜血似乎仍在空气中弥漫。他们暂时摆脱了追兵,却并不知道,一张由当朝九卿亲自织就、调动了更多资源、更加严密、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的死亡之网,已经随着那飞越崇山峻岭的信鸽,朝着他,和他身边这些忠诚的部下们,铺天盖地、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汶山郡的血色,因成都传来的这一纸密令,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深沉。这场围绕权力、正义与生存的猎杀,骤然升级,进入了更加残酷、更加莫测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