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北方暗流（2/2）

节堂内，烛台上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姜维脸上深刻的皱纹与诸葛瞻年轻却已显沉稳的面容。李烨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侍立在诸葛瞻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低垂，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大将军，此处已无外人。”诸葛瞻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凝重，“汉中如今真实情势如何？军心士气，边防部署，还望大将军坦诚相告，无需讳言。陛下与朝廷，需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

姜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驱散胸中的块垒，他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汉中的疆界，终于开口道：“大司马既然垂询，维不敢有丝毫隐瞒。军心……确实浮动不安，此乃维统兵多年，前所未遇之局面。”

他转过身，面向诸葛瞻，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张伯恭沉稳持重，在军中素有威望，尤得那些老成持重的将领信服；廖元俭果敢晓畅，性情豪迈，与中下层军官及悍卒最能打成一片。此二人，一为军中定海神针，一为士气鼓荡之风。有他们在，诸将协力，士卒用命，汉中防线虽非铁板一块，却也是众志成城。然，二公骤去，犹如大厦顿失两根主梁，军中……人心惶惶啊。”

他详细解释道：“一些追随二位将军多年的旧部，如王含、蒋斌等人，情绪极为低落，对后续可能接替的将领，私下颇有微词，认为无人能及二位之稳健。而二位将军那些骄兵悍将，更是直言除了二位将军，无人能真正体恤他们这些厮杀汉的苦处。新擢拔的将领，资历尚浅，威望不足，难以即刻服众。此乃内忧。”

说到这里，姜维的眉头锁得更紧，话锋转向了外患：“更令人不安者，乃是曹魏近月来的动向，极其诡异，不合常理！”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大司马请看。骆谷、子午谷，乃至斜谷北口，这些以往魏军斥候活动频繁，时常有小股部队出没，试图寻找我防线破绽的险道要隘，近月以来，竟是异常安静！我军斥候前出百里，往往难见魏军踪影，其巡逻频率，降低了至少七成！这绝非司马昭用兵之风格！”

他又指向陈仓、祁山方向：“据可靠情报，魏军驻扎于此线的主将，近期似有大规模轮换。然而，接任者并非先前邓艾、陈泰那般能征惯战、锐意进取之辈，反而多是一些……名声不显，或是更倾向于固守营垒的‘稳妥’之将。这仿佛是……主动放弃了前线施加压力的姿态。”

最后，他的手指移向陇西，那是昔日邓艾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最令人费解之处在此！邓艾虽死，其麾下精锐尚在，本是对我汉中及阴平一带最大的威胁。然而，近期这支魏军竟也呈现出向后收缩的迹象，并无积极备战的举动，仿佛……接到了某种按兵不动的严令。”

姜维总结道，语气中充满了困惑与警惕：“综合各方情报，魏军此番异动，覆盖面极广，几乎涉及整个西线。其整体战略态势，由以往咄咄逼人的攻势，骤然转为全面收缩防守，这……这完全不符合司马昭急于立威、意图篡魏的迫切心态！事出反常，其中必有惊天隐情！”

诸葛瞻与身旁的李烨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李烨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将这些情报牢牢记下，并会立刻动用锦衣卫的渠道进行核实与深挖。

“大将军所虑极是。”诸葛瞻沉声道，目光也投向了那幅充满谜团的舆图，“司马昭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他正需对外武功以震慑内部，稳固其篡逆之位。按常理，他更应寻找时机，甚至制造事端，对我用兵，以雪先前之耻，彰显其武功。如今这般全面龟缩，除非……除非其内部核心，发生了足以动摇其根本、令其无暇他顾，甚至不得不全力自保的重大变故！”

姜维重重一拳捶在案几上，震得烛火摇曳：“维亦作此想！只是，洛阳方面封锁消息极其严密。约莫从一月前开始，所有通往洛阳的官道、小路，盘查之严，堪称滴水不漏。我所派出的数批精干细作，要么无法潜入核心，要么……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目前仅有的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说洛阳城内曾一度戒严，宫禁森严远超往常，但具体缘由，无人知晓。仿佛有一层厚重的铁幕，将洛阳城彻底笼罩了起来。”

李烨此时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将军，大司马，属下以为，无论曹魏内部酝酿着怎样的风暴，我军当前最紧要之事，仍是‘稳’字当头。可趁此魏军主动退缩、无意寻衅之良机，加速完成汉中防务的内部整合，抚平因二位老将军离去带来的创伤与裂痕。同时，必须加派最得力的斥候，启用潜伏最深的暗桩，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在魏军可能的下一波行动之前，弄清其异动之根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敬之所言，深合我意。”诸葛瞻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姜维，“大将军，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擢拔贤能，填补空缺。我此行，带来了陛下特旨拨付的赏赐，有金银布帛，可用于犒赏有功将士，厚恤张、廖二公家小及阵亡士卒家属。祭奠仪式之后，我欲亲自巡视各主要营垒，与各级将校，乃至普通士卒见面，宣示朝廷恩德，鼓舞士气。要让所有人都明白，陛下与朝廷没有忘记他们的功绩与牺牲，汉中的天，塌不下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将领人选，关乎防线稳固，需慎之又慎。大将军久镇汉中，对诸将才能品性了如指掌，不知心中可有初步计较？我等需尽快拟定名单，奏报朝廷，以便早日安定军心。”

姜维见诸葛瞻思路清晰，态度坚决，且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支持，心中稍感安定，精神也振奋了些许。他引诸葛瞻至沙盘前，开始详细地介绍起汉中各部将领的情况，分析各人的优劣势，以及可能接任的人选考量。

李烨在一旁默默记录，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结合自己掌握的锦衣卫情报，对姜维提出的名单进行着交叉验证与风险评估。

节堂内的讨论，从黄昏持续到深夜。亲卫数次入内添加灯油，更换烛火。窗外的汉中夜空，星辰隐匿于薄云之后，唯有城头巡夜士卒的火把，如同点点鬼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秋风掠过庭前的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肃杀与神秘。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巨大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曹魏方面那不同寻常的、充满诡异的静默，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孕育着未知风暴的浓重乌云，笼罩在汉中这片土地的上空，也使得诸葛瞻的此次北行抚戎之举，蒙上了一层远比预期更为复杂、紧迫且充满变数的色彩。

他们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反常的平静之下，在那遥远的洛阳城深处，必然正在发生着一场足以颠覆现有格局、搅动整个天下风云的惊天巨变。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抢在这风暴彻底爆发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打磨得更加坚固，更加团结，以期在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中，稳住这艘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