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绵虒城。(2/2)
正如李焕之前打探所言,所谓的郡学,不过是一座年久失修、墙体斑驳的院落。大门上的漆皮剥落殆尽,牌匾歪斜,字迹模糊。院内杂草丛生,仅有的一间充当讲堂的屋舍,窗户纸破损,在风中瑟瑟作响。
此刻并非授课时间,院内空无一人,显得格外荒凉冷清。
“有人吗?”李焕扬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袍、须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偏房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他们:“二位是?”
李焕上前拱手道:“老先生有礼。我等是自成都游学至此的士子,慕名前来郡学瞻仰,不知可否入内一观?”
“成都来的?”老者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一番,叹了口气,“瞻仰?有什么可瞻仰的?破屋烂瓦,徒惹人笑罢了。二位请自便吧。”言语间充满了萧索与无奈。
诸葛瞻环视着这破败的景象,沉声问道:“老先生是此间博士?听闻朝廷近年重视文教,拨有专款用于修缮郡学、资助士子,为何此地还是……这般光景?”
那老博士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又苦涩的笑容:“专款?呵呵,老夫在此执教二十余载,从未见过什么专款。去岁倒是有上官来查问过,郡守大人上报说已‘妥善使用,士子欢腾’。欢腾?哈哈,若这破屋漏雨,杂草欢腾也算的话,那倒是真的‘欢腾’!”
他越说越激动,用拐杖顿着地面:“那些寒门子弟,想读书,连纸笔都买不起!如何备考?朝廷的恩科?那是成都士子的恩科,与我们这山野边鄙之地的穷书生,有何相干?郡守大人倒是‘举荐’了几位‘贤良’,都是城内几家大户的子弟!这世道……唉!”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收住话头,警惕地看了诸葛瞻和李焕一眼,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转身蹒跚着回了偏房。
诸葛瞻与李焕对视一眼,心中都已明了。朝廷的拨款,恐怕早已被层层截留,中饱私囊。所谓的政令,到了这里,完全变了味道。
离开郡学,两人又在城中看似随意地闲逛。李焕凭借其儒雅气质,很快与一位在街边摆摊代写书信的落魄老秀才搭上了话。几文钱换了一碗粗茶,坐在摊旁闲聊起来。
从老博士口中,他们听到了更多触目惊心的内情:赋税远比朝廷规定的要重,各种巧立名目的摊派层出不穷;官仓的粮食账目对不上,据说多有亏空;郡兵军纪涣散,与地方豪强勾结,欺压良善;至于科举,普通百姓和寒门士子几乎无人了解具体章程,只知道是“大官们选人”,与他们无关。
“那贾郡守……”李焕试探着问。
老秀才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贾使君?哼,面上和气,手段却狠着呢。这绵虒城内外,但凡是赚钱的营生,哪一样能绕过他家?盐、铁、市税……就连山里的药材、皮货,都要经他指定的商号才能运出去,价格压得极低。听说啊,他在成都也有靠山,不然岂能在这位置上坐得如此安稳?”
就在这时,李烨派来的一名“伙计”匆匆找到诸葛瞻,低声禀报:“东家,李头儿让小的来报,那王老五昨夜去了城南的一处宅子,似乎是郡尉的别院。今日上午,他又去了城西的‘赵氏货栈’,那货栈背景不简单,据说是郡守夫人娘家侄儿开的。”
线索开始串联起来了。郡兵、郡尉、郡守、地方豪商……一张利益交织的网,在诸葛瞻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回到迎宾驿,李烨也已回来,带来了更详细的信息:“东家,查清楚了。那王老五只是个跑腿的小角色,他勒索来的钱财,大部分要上交给他所在的巡城队队率,队率再往上交给郡尉。郡尉名叫赵统,与郡守贾循是姻亲关系。而城西的赵氏货栈,垄断了绵虒大半的货物进出,背后就是贾循和赵统。”
“果然是一丘之貉。”诸葛瞻目光幽深,“政令不通,民生凋敝,根源就在于此。他们不仅贪墨朝廷拨款,盘剥商旅百姓,更是将国家取士之途,变成了他们结党营私、巩固地方势力的工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暮色笼罩下、更显破败的绵虒城。
“仅仅看到这些还不够。”诸葛瞻缓缓道,“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关于朝廷专项拨款去向,以及他们如何扭曲科举政令的证据。文睿,你想办法,看能否接触到郡守府内不得志的小吏,或者账房先生。敬之,继续盯紧赵统和赵氏货栈,看看他们与外界的联系。”
“是!”
夜幕低垂,绵虒城陷入了沉寂,唯有几声犬吠偶尔响起。但在这寂静之下,暗流更加汹涌。诸葛瞻知道,他正在揭开蜀汉帝国光鲜表皮下的一个脓疮。而要根治它,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精准的刀法和足够的证据。这场在汶山郡的微服之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