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立典弘文(2/2)
谯周微微一怔,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弟子的名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诸葛瞻不再卖关子,清晰地说道:“便是——陈寿,陈承祚。”
“承祚?”谯周脱口而出,脸上瞬间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欣喜,有骄傲,但随即,一丝深深的忧虑浮了上来。
他沉默了片刻,并未立刻附和,而是缓缓起身,在轩室内踱了几步,方才转身,对着诸葛瞻,深深一揖,语气沉重而恳切:“大司马慧眼识珠,能看重小徒,乃小徒之幸,亦是老朽之荣。承祚之才学,老臣可为其担保,其于典籍校勘、史事编修之上,确有过人天赋与热忱,且为人勤勉踏实,心志专一,若得以此任,必当呕心沥血,不负所托。”
他话锋一转,忧虑之色更浓:“然而……正因其性情耿直,于史笔一道,秉持‘不虚美,不隐恶’之则,昔日……昔日因其对大将军以及及当时一些朝政,略有……微词,记录之间,秉持直笔,曾引得一些朝中旧臣不悦,故而……仕途颇为蹉跎,至今仍屈居下僚。大司马若骤然擢拔其于如此显要之位,主持关乎文脉之大事,老臣恐……恐其旧事重提,引来非议,不仅于承祚不利,亦恐有碍大司马之声望,更恐阻碍这‘典籍整理馆’之大计啊!”
谯周这番话,说得极为坦诚,也将陈寿过往的“政治问题”摆在了台面上。他爱惜弟子之才,更担忧这来之不易的、可以实现学术理想的机会,会因过往的恩怨而夭折。
诸葛瞻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在谯周言毕后,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方小小的荷塘,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平静而有力:
“谯公之忧,瞻岂能不知?然而,谯公,治史修文,首重者为何?非是曲意逢迎,非是讳莫如深,乃是一个‘真’字,一个‘实’字!承祚能秉笔直书,不因私谊而饰过,不因权势而屈节,此正是史家最难能可贵之品质,亦是主持这典籍整理馆最不可或缺之精神!”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谯周:“若因过往几句直言论断,便弃此等良才不用,岂非因噎废食?我诸葛瞻行事,但问于国是否有益,于民是否有利,于这文脉传承是否必需!些许旧日嫌隙,个人好恶,在此等千秋大业面前,何足道哉!”
他的语气愈发坚定:“况且,家父在世时,亦常教诲‘集众思,广忠益’,‘闻过则喜’。若连些许评述都容不下,又有何面目继承其志,谈何复兴汉室?谯公,我意已决!此任,非陈承祚莫属!若朝中有人以此非议,自有我一力承担!你我可即刻召其前来,若他本人愿意,我便即刻上表,请陛下授其‘典籍整理馆总纂’之职,秩比六百石,专司此事,不受书院常务牵绊,直接对大司马府与谯公你负责!”
谯周怔怔地听着诸葛瞻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他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与超越个人恩怨的胸襟,心中百感交集,一股热流猛地涌上心头,老眼瞬间湿润了。他再次深深揖下,这一次,带着无比的敬服与释然:“大司马……胸襟如海,目光如炬!老臣……拜服!能得大司马如此信重,实乃承祚之福,亦是我蜀中文坛之幸!老臣这便遣人去唤他前来!”
不久,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袍、年约三旬、面容清癯、目光沉静中带着一丝谨慎与执拗的青年,在仆役引领下,快步走入明伦轩。他便是陈寿,陈承祚。见到诸葛瞻与老师皆在,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诸葛瞻仔细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史学巨匠,并未多言寒暄,直接将设立“典籍整理馆”的宏大构想,以及欲请他出任总纂的意图,清晰地道出。
陈寿初时震惊,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老师,见谯周微微点头,眼中满是鼓励。他沉默着,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与他目前境遇天差地别的重任与机遇。他的脸上掠过挣扎、激动,最终,那沉静的目光中,燃起了一簇炽热的火焰,那是对学术理想的渴望,是对整理故国文献的使命感。
他深吸一口气,撩起衣袍下摆,对着诸葛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异常坚定:“草民陈寿,才疏学浅,蒙大司马不弃,委以如此重任!寿虽愚钝,然于典籍之事,素有夙愿。今既蒙信重,敢不竭尽驽钝,呕心沥血,以报大司马知遇之恩,以成此千秋之业!纵斧钺加身,亦不敢负今日之托!”
“好!”诸葛瞻上前,亲手将他扶起,“得承祚此言,我心甚慰!自即日起,你便是我大汉‘典籍整理馆’总纂!所需人员、经费、场地,皆由大司马府与书院协同解决。望你与谯公同心协力,尽快拟定章程,招募贤才,启动访书、校勘大业!我要在三年之内,见到我大汉书院之藏书阁,典籍充盈,版本精良!”
“寿,领命!”陈寿再次躬身,声音铿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