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权枢涟漪(2/2)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委婉的告诫。

诸葛瞻听出了其中的关切与担忧,拱手道:“瞻明白,谢令君提点。当前自是以安民为要,其他诸事,皆需从长计议,瞻必当谨守分寸。”

诸葛瞻此时需要樊建的支持来推行眼下最紧急的事务,而非在此刻与他争论。

樊建点了点头,似乎稍感安心,又就几项具体的安民措施与诸葛瞻商讨了片刻,方才起身离去。

送走樊建,诸葛瞻刚回到案前,又闻通报:“老爷,辅国大将军董大人来了。”

董厥一身戎装未卸,显然是从军营直接而来,风风火火,脸上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与一丝不满。他如今官拜辅国大将军,地位尊崇,虽不直接统领尚书台,但其意见举足轻重。

历史上诸葛瞻和董厥都深受刘禅信任,但二人没能纠正刘禅的错误,阻止黄皓的行为。

“思远!”董厥声如洪钟,也不多寒暄。

“你那奏疏,可是给老夫出了个大难题!核查仓廪,触动多少人的命根子?还有那盐铁之事,你可知成都几家经营盐井的豪族,昨夜就已派人到我府上探听风声了!”

董厥虽是抱怨,但语气中更多是担忧而非反对。

诸葛瞻亲自为他斟上一杯茶,苦笑道:“董将军,若非情势危急,瞻岂愿行此险招?然太仓存粮竟虚报至此,若无雷霆手段,如何能填此窟窿,应对灾情与军需?盐铁之利,散于私门,则国势日蹙;收归朝廷,方能有一线生机。瞻非为揽权,实为救急。”

董厥重重哼了一声,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道理老夫懂!只是这刀子下去,血流得最多的,未必是那些豪族,怕是先砍到我们自己人头上!底下那些郡县官吏,哪个不多多少少…”董厥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白,贪腐盘剥,层层勾结,早已是顽疾。

“正因如此,才需董辅国与樊令君这等德高望重之老臣坐镇,方可震慑宵小,推进改革。”诸葛瞻顺势道。

“瞻年轻识浅,许多事还需倚仗将军。譬如这核查仓廪,非借重将军之威望与雷厉风行,难以竟全功。”

董厥被诸葛瞻一番话说得面色稍霁,捋了捋胡须。

“罢了罢了,既然陛下已准,你这孩子又有这般决心,老夫就陪你闯一闯这龙潭虎穴。核查之事,老夫会派一队亲兵,持老夫手令,协同大司农属官下去,看看谁敢阳奉阴违!”

董厥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黄皓那边…你须得万分小心。昨日你驳了他面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宫中禁军、乃至一些宿卫将领,与他关系匪浅。”

“瞻谨记将军教诲。”诸葛瞻肃然道。这正是他需要的信息。

送走董厥,已近深夜。诸葛瞻感到一阵疲惫,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于这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络和无处不在的掣肘。他深知,与黄皓的正面冲突,恐怕已无法避免。

果然,一名小黄门悄悄送来一份来自宫中的“手谕”,并非陛下朱批,而是以中常侍名义发出的“提醒”:言及核查仓廪、盐铁专营等事,牵涉众多,易生事端,恐惊扰地方,动摇民心,望尚书台行事多加斟酌,稳妥为上,勿求速效。语气看似劝诫,实则暗含警告与阻挠。

与此同时,录事掾匆匆到来,面色凝重地低声禀报:“方才得到消息,原定调往农械监的十余名熟练铁匠,被军械坊以紧急军务为由强行扣下。而负责此事的军械令,据查与黄皓的侄儿过从甚密。

诸葛瞻听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眼神愈发冰冷。他走到窗边,望向暮色渐合的宫城方向。

黄皓的反击,来了。

而且精准地打在了两个关键点:一是质疑核查仓廪和盐铁专营的正当性与可行性,从舆论上施压;二是直接阻挠诸葛瞻“开源”的举措,延缓农械生产,既打击诸葛瞻的政绩,也可能间接影响秋耕,进一步加剧粮荒。

这已不是暗流涌动,而是短兵相接。

诸葛瞻沉默片刻,转身对录事掾道:“回复中常侍,就说尚书台已知悉,定会谨慎行事,稳妥为上。另外,被扣下的铁匠,暂不必去争,立刻从民间另行高价招募,同时,从将作监暂借调部分匠人应急。”

“可是大人,这…”

“照做。”诸葛瞻打断他,“此时与之硬碰,正中下怀。我们要的是把事情做成,而非争一时之气。”

诸葛瞻需要时间,也需要等待。等待沓中的回信,等待一个或许能打破僵局的契机。

权力中枢的涟漪,已渐渐荡开,触及深水下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