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早产(2/2)

……

药吊子再次咕嘟咕嘟冒起苦雾。

这一次,福尔泰被皇后推开——

她亲自接碗,一勺一勺吹凉,像很多年前,哄高烧的小女儿喝药。

药汁沾唇,小燕子眉心猛地一蹙,发出极轻的一声“嗯”,像幼猫被踩了尾巴。

皇后手一抖,却硬撑着把一整碗灌完。

最后一滴药汁咽下,榻上的人忽然剧烈一颤,腹部绷紧如鼓。

“疼……”

极轻极轻的一个字,却像刀子,把帝王与皇后同时钉在原地。

周容止再次搭脉,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颤声回禀:

“脉……脉归经!血逆暂遏!但小主子……要出来了!”

“早产!”

康熙失声。

“是!”

周容止磕头如捣蒜,“请稳婆!速备热水、参片、剪子、丝线!皇上——”

他抬头,目光决绝,“若保母,臣有八成;若两全……臣不敢欺君,五成!”

帝王与皇后对视一眼。

那一眼里,有万里江山,有半生夫妻,也有对一个未出世孩子的愧疚与祈求。

康熙缓缓闭眼,再睁开,声音低哑却沉稳:

“保大人!若能两全,朕封你三世国公;若不能——”

他伸手,握住皇后沾血的手指,一字一顿,“朕与她,共担此失子之痛!”

皇后泪如雨下,却重重颔首。

……

稳婆、太医、宫女、内侍,瞬间动了起来。

屏风拉起,热水一盆盆端进,染红一盆盆端出。

帝王被挡在屏风外,背手而立,像一尊铁铸的像。

皇后却坚持留在里头,死死攥着女儿的手,指甲陷入皮肉,仿佛要把自己的命,通过掌心,渡给她。

福尔泰跪在屏风口,额头抵地,一声不吭。

藏青貂斗篷早被雪水浸透,此刻又染上温热的新血,颜色深得像夜。

……

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极细极细的婴啼,像银针划破墨夜——

“哇……”

短促,却清脆。

紧接着,是稳婆带着哭腔的喊:

“出来了!小郡主……但……但没气儿!”

康熙猛地转身,屏风上映出稳婆倒提婴儿,一掌掌拍臀的背影。

每拍一下,他的心便往深渊沉一寸。

第三掌落下,婴啼忽然拔高——

“哇——!!!”

响亮得几乎掀翻殿梁。

“活了!小主子活了!”

帝王肩膀一垮,竟踉跄半步。

皇后在屏风内,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像母兽历经厮杀后,终于舔到幼崽的温热。

……

又过了半柱香,周容止颤声回禀:

“公主脉象回稳!出血已止!小郡主……虽不足月,却哭声宏亮,或可养活!”

那一刻,殿内殿外,跪倒一片,哭声、谢恩声、磕头声,混成浪潮。

康熙却什么也没听见。

他绕过屏风,走到榻前。

小燕子仍在昏睡,面色依旧苍白,却不再金纸;唇色依旧淡,却不再乌青。

皇后替她掖好被角,发髻散乱,凤袍上血与泪交织,却嘴角含笑。

帝王伸手,想摸摸女儿的脸,却在半空停住——

他怕自己一碰,这一切只是幻影。

最终,他收回手,转身,看向跪伏在脚边的周容止、程砚秋以及满殿太医。

“今日之功,朕记下了。”

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然公主与郡主若再有反复,朕依旧——”

他目光扫过,像寒星坠海,“提头来见!”

“谢主隆恩!”

……

天光微熹。

雪后的第一缕朝阳,穿过窗棂,落在榻上。

小燕子悠悠转醒,第一眼,看见的是父亲通红的双目,与母亲凌乱的白发。

她虚弱地弯了弯唇:

“皇阿玛……额娘……”

声音轻得像风,却叫两个万人之上的人,瞬间泪如雨下。

康熙俯身,把女儿的手包进掌心,像包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瓷器。

“再敢吓朕,”

他哑声威胁,“朕就……一辈子不让你骑马!”

小燕子眨了眨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进鬓发。

“那……我就……带团团……偷偷骑……”

皇后“噗嗤”一声,又哭又笑,低头亲了亲她额头。

“好,咱们一起偷偷骑。”

……

殿外,雪霁云开。

一缕金光落在琉璃瓦上,映出漫天朝霞。

婴孩的哭声与母亲的轻笑,交织成这个冬日最暖的晨曲。

而帝王与皇后,并肩立于榻前,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很长——

像两艘终于靠岸的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