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雪下无声(2/2)

她收势,将那瓣碎玉递到我掌心,“没有萧云,没有小燕子,也没有爱新觉罗。

——只有‘燕云’。”

我攥紧碎玉,掌心被割破,血珠渗出,顺着指缝滴在“燕云”二字上,像替它点了朱砂。

雪下得更密。

那两字很快被雪覆住,又很快被血晕开,渐渐凝成一道暗红的痕。

我们没回宫。

雪太深,宫门已闭,守门的护军得了上谕:今夜无论谁叩门,都不许开。

也好。

我与她并肩坐在杏树下,背靠着背,听雪把整座废墟一点点填平。

“冷么?”我问。

“冷。”

她答,“但比昨夜暖和。”

我笑了,伸手解开自己那件尚衣局新制的貂氅,分一半披到她肩头。

氅襟上的金线龙凤,在雪里暗得几乎看不见。

“燕云。”

我低声唤。

“嗯?”

“你记不记得,十八年前,我们也是这么背靠着背,被塞进同一辆马车?”

“记得。”

她声音轻得像雪片,“你哭,我没哭。

你说怕,我说不怕。

——其实我也怕,只是哭不出来。”

“那现在呢?”

“现在?”

她侧头,把额头抵在我颈窝,“现在不怕了。

——怕也没用,不如省点力气,等天亮了,去把史馆那把火先点起来。”

我失笑,却听见自己笑声发颤。

雪越下越大,把我们的膝头都埋住,像是两座小小的坟。

五更三点,远处忽有钟声。

不是早朝钟,是国丧钟。

——“当——”

——“当——”

——“当——”

共二十一响,停了一瞬,又二十一响。

一声比一声沉,像要把整个皇城都震进雪底。

我与萧云同时抬头。

“皇上……”

我喃喃。

“不是皇上。”

她眸色微暗,“是老弗爷。”

我倏地想起:

昨夜,我们跪在供案前时,皇额娘立在廊下,凤袍没披严,襟口露出中衣的一截素白。

原来,她早已丧服在身。

钟声里,萧云忽然握住我的手,十指扣得死紧,像怕我被钟声摄走。

“小燕子——”

她唤我旧名,声音哑得不像她,“老弗爷一死,下一步,就该轮到我们了。”

我懂她的意思:

双凤同巢,国运永昌。

——可“昌”的是国运,不是双凤。

凤凰太亮,照得龙椅失色,便只能拔了翎毛,折了翅膀,嵌进丹墀,做一对乖乖的金饰。

钟声二十一响毕,雪却忽然停了。

残月从云缝里漏下一刃,像薄而冷的刀,贴在我们刚刚刻下的“燕云”二字上。

萧云起身,伸手拉我。

我们并肩站在雪地里,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长得跨过断墙,跨过废墟,跨过整个皇城,像两条不肯被埋葬的河。

“走吧。”

她说,“天快亮了。

——在史官动笔之前,我们得先给自己写个开头。”

我点头,把最后一瓣碎玉含进嘴里,用舌尖抵住它锋利的棱。

血腥味混着血气,一路涌进胸腔,像吞下一枚小小的火种。

我们踏雪而出。

身后,杏树上的“燕云”二字,被月光照得发亮,像一道新鲜的伤。

雪上,留下两串脚印。

一串略深,一串略浅,却始终并肩,像两行连体的碑文——

“燕云”自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