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痛心(2/2)
“你把这扁方给她,就说是额娘的回信。她若还想飞,折断翅膀也得飞;她若不想飞,就让她用这扁方,亲手把‘媖’字从宗谱上划掉。划的时候,告诉她——”
皇后深吸一口气,泪砸在火盆里,激起一缕极细的尘:
“——额娘在午门外等她,等她划完最后一笔,额娘给她磕头,谢她替额娘赎了十二年的债。”
令妃接过扁方,指尖触到皇后掌心的焦黑与血痕,眼泪终于砸下来。她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踉跄着往外走。
殿外,更鼓五响,天色仍黑得像一池墨。
小燕子趴在榻上,听见脚步声,以为是令妃回来,哑声问:“她……说什么?”
令妃没答,只把鎏金扁方轻轻放在她枕边,扁方上缠着一缕乌发散着焦糊味,像刚从火盆里捞出。
“你额娘说——”令妃声音哽得几乎听不见,“不是她做不好娘,是你做不对女儿。她认罚,不认输。她在午门外等你,等你亲手把‘媖’字从宗谱上划掉,然后她给你磕头,谢你替她赎债。”
小燕子盯着那扁方,忽然伸手,一把攥住,扁方边缘割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素褥上,像一朵朵迟开的红梅。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
“好,那我就去划。划完了,我受她三个响头,从此——”
她抬头,泪混着血滑进嘴角,咸腥一片,却硬是把话说完:
“——从此我媖,与她两清。”
令妃闭上眼,泪如雨下。
夹室里,皇后把散落的头发一缕缕拢起,用断戒尺的灰烬蘸水,当成墨,在墙上空白处写最后一行——
“第100遍,不是娘做不好,是小燕子做不对。”
写完,她把戒尺残片横放在案上,朝北跪下,额头抵地,声音低不可闻:
“宗室在上,后世在下,我乌拉那拉氏,今日自请废后。废后之因,无他——”
她顿了顿,泪砸在灰烬里,激起一小撮尘:
“——教女无方,致其失言犯上,愿以身代罚,削发为尼,永禁慈宁宫西配殿,不复出。”
更鼓六响,天色仍黑。
皇后却不再等黎明。
她起身,把墙上所有“永”字一张张揭下,叠成厚厚一摞,塞进怀中,像揣着一叠再也寄不出的家书。
然后,她推门而出,背影瘦成一把未燃尽的香,一步一灰,朝午门走去。
风卷起她玄色袍角,像卷起一截断线的风筝,终于肯承认——
线断了,
疼还在;
娘做不好,
女儿也做不对;
她们母女,
一个罚自己永不见光,
一个罚自己永不相认,
却在同一天亮前,
把“爱”字写成了“欠”,
把“欠”字又读成“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