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秋分(2/2)
小燕子顿了顿,这是皇后的小名,只有皇帝在极偶尔的梦呓里才会叫。
“她回头,却是我自己的脸。”
夜风掠过,稻穗低头,像替她们完成一次叹息。
皇后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手掌覆在她后背,隔着衣衫摸到那粒凸起的肩胛骨——
> 那是小燕子十七岁随军西征,替阿玛挡箭留下的疤。
箭镞擦过骨缝,她躺在床上烧了三日,醒来第一句话却是:
> “别告诉爹,他若哭,雪就化了。”
皇后记得,那时皇帝站在殿外,背对众人,把指节咬得出血,却硬是没回头。
如今,她把下巴搁在女儿肩头,声音轻得像给婴儿哄睡:
“你听好——
梦是稻壳,人是米。
壳可以碎,米要长。
你长大了,不必回头去捡那片油纸。
血与泪早被你阿玛和额娘熬成粥,灌进你骨头里。
你只管抬头,去种自己的田。”
小燕子没应声,只把脸埋进皇后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桂花香、稻叶香、母亲衣襟里淡淡的药香,像一张旧被,把她裹住。
半晌,她抬头,指着天边:
“额娘,月亮到中天了。
明儿秋分,爹说让我割第一镰,你可得给我熬粥。”
皇后笑,松开她,牵着她往殿内走:
“熬,双份糖。
一份偿你,
一份偿……”
她故意停住,抬眼看见廊下站着的人。
皇帝穿一件素绢中单,外罩石青纱袍,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兔儿灯——
灯是内务府新制的,兔耳却歪了,像当年小燕子亲手给他折的那只纸兔。
他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听了多久,只把灯递给女儿,声音低而稳:
“第三份,偿朕。”
小燕子接过灯,指尖碰到父亲掌心的裂口——
那是半月前在朝上,他为一项减赋的政事与阁臣争执,握拳太紧,旧疤再裂。
血渗进朱笔,把“蠲”字最后一钩染得殷红。
她忽然伸手,抱住父亲的腰,像抱住一棵被雷劈过却仍旧挺立的古树。
皇帝一愣,随即抬手,覆在她后脑,掌心那道新裂的口子里,血珠凝成一粒小小的稻壳色。
秋分的第一声鸡鸣,从皇城根下传来。
月亮偏西,稻埂上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小燕子挂的那只“听雪桥”,还亮着。
风掠过,灯影在稻浪上晃,像一条细细的裂缝,从九安门一路裂到江南,再裂回来——
却不再合不上。
裂缝里,二十三岁的稻芒,正顶着月光与血,抽穗,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