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惊涛初起(1/2)
雨是半夜里停的。
清晨的重庆,雾气从江面升腾起来,漫过残破的码头,爬上湿漉漉的石阶,最后缠绕在七星岗高低错落的屋檐下,像一层洗不净的灰纱。
街面上的积水映着天光,晃晃悠悠的,偶尔被早行的黄包车轧碎,溅起细小的水花。
《希望周刊》的报童比往日出来得更早些。他们挎着鼓囊囊的帆布包,手指冻得通红,嗓音却格外清亮:
“看报看报!《希望周刊》头版特刊!贾玉振先生新作《友邦惊诧论》!”
“一字一滴血,一句一把刀!专治软骨病!”
“快来看啊!贾先生教你怎么挺直腰杆说话!”
第一声叫卖响起来的时候,茶馆刚卸下门板,伙计正打着哈欠生炉子。
掌柜老陈擦了擦油腻的柜台,顺手接过报童递来的报纸——这是老规矩,店里总得备几份。
他漫不经心地展开,目光落在头版那篇占据了半个版面的文章上。
标题只有五个字:《友邦惊诧论》。
老陈识得些字,起初只是随意瞥着。
看着看着,擦柜台的动作慢了下来。再看着,手停住了。
他扶了扶老花镜,凑近了些,嘴唇无意识地翕动,顺着那些墨字往下读。
炉子里的煤块“啪”地爆了一声。老陈猛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他左右看看,然后一把扯下围裙,朝里间喊:“三儿!快来!快来看看这个!”
上午九点,雾气渐散。
“四海茶馆”里已经坐满了七八成。
跑堂提着长嘴铜壶穿梭在桌椅间,水汽氤氲。但今日的茶馆,气氛有些不同。
往日里,茶客们谈的是米价、战事、家长里短,声音嘈杂得像个蜂巢。
今天,许多桌上都摊着一份《希望周刊》,人们围坐着,脑袋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神情兴奋又带着某种克制的激动。
靠窗那桌,坐着三个老茶客:拉黄包车的赵大个、码头记账的孙先生、还有前清秀才出身、如今靠给人代写书信为生的周老爷子。
“赵哥,你瞧瞧这段!”孙先生手指点着报纸,声音压得低,却压不住那股子亢奋,“‘跪着的人,视线与尘埃齐平。
他们看见洋人的皮鞋光亮,便惊诧其工艺;听见洋人的言语腔调,便惊诧其文明……’我的老天爷,这写得太透了!可不就是那么回事!”
赵大个不识字,急得抓耳挠腮:“孙先生,您给念念,到底咋说的?”
周老爷子捋着稀疏的山羊胡,慢悠悠地开口,眼中却有精光闪动:“这篇文章,通篇在论一个‘惊诧’。
说有些人跪久了,见洋人什么都惊诧,独独不见自家山河破碎、同胞受苦该惊诧。
更可悲者,自己跪着,还怕别人站着说话惊着了洋人,忙不迭要捂人家的嘴。诛心之论,字字见血啊。”
旁边一桌的年轻人凑了过来,是个穿学生装的青年:“周老,您觉得贾先生这话,会不会……太尖锐了?真惹恼了上头,或者……那些‘友邦’?”
孙先生哼了一声:“怕什么?贾先生说错了吗?咱们缺援助不假,可也不能缺了脊梁骨!我算账的,知道账该怎么算——人情债最难还,尤其是弯着腰借来的!”
赵大个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脊梁骨”三个字他懂,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咱拉车的,腰杆也得直着!洋人坐车该给钱也得给钱不是?”
茶馆里其他角落,类似的议论在发酵。
有人拍案叫绝,有人忧心忡忡,有人沉默深思。
那份薄薄的报纸,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了不同人的心里,滋啦啦冒出不同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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