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釜底抽薪（2/2）

贾玉振笔走龙蛇，边写边沉声道：

“我，贾玉振，原籍陇东某村。民国二十四年，陇东大旱，赤地千里，饿殍载道，家园尽毁。不得已，随逃难人流东行，辗转至北平，欲谋生路。

然抵平后，举目无亲，漂泊无依。幸蒙北平某四海茶馆说书先生收留，于茶馆杂役，耳濡目染，略通文墨故事，方得苟全性命于乱世。”

他略去了投奔远亲的细节，让故事更符合一个底层流民的真实轨迹。说书先生的设定，也能解释他那些广博知识和动人故事的部分来源。

信写完了，贾玉振将其递给胡风。

“就这样发出去？”胡风问。

“就这样发出去。”贾玉振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同时，把我们希望基金下一批‘希望皂’的收益，拿出大半，购买粮食布匹，设法联系仍在西南的陇东同乡会或难民团体，予以捐助。

他们不是要查我的根底吗？那就让他们去看看，这山河破碎之下，有多少像我一样‘来历不明’、却真切承受着国难家痛的同胞！”

他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人心上。

何三姐第一个反应过来，红着眼圈大声道：“对！就这么办！贾先生就是咱们千千万万受苦人的自己人！看哪个黑了心肠的还敢拿这个说事！”

张万财也立刻道：“账目全公开！让全山城的人都看看，咱们挣的钱，用回了什么地方，用回了谁身上！”

苏婉清走到贾玉振身边，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她能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紧绷。

他为自己构筑的这个“来历”，是如此真实地融入了时代的血泪，以至于几乎让人忘记，这背后或许还藏着连他自己也未知的谜团。

公开信发出，如同在已不平静的湖面又投下一块巨石。

“陇东…民国二十四五年，那真是人间地狱啊…”

“多少人都家破人亡，流落他乡，哪还有什么确切的籍贯？楚天这帮人，专挑人的伤疤戳！”

民间的议论，几乎是一边倒地倾向了贾玉振。他所描绘的，是这个时代无数流亡者命运的缩影；悲情与正义感交织，形成了一股强大的保护伞。

楚天办公室里，他看着那份公开信和随之而来的舆论反馈，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贾玉振竟如此狡猾且狠厉，将自己的身份问题完全融入到民族苦难的宏大叙事中，并用一个死无对证的“陇东故乡”作为支点。

他感觉自己蓄力打出的一拳，不仅击空，反倒被对方借势，将锋芒引向了更广阔、更敏感的民间悲情。

“处座，还要继续推动隔离审查吗？现在舆论…”手下小心翼翼地问。

楚天猛地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碎片四溅。“查？怎么查？去查一个可能都不存在的破村子？”他喘着粗气，眼中布满血丝，“贾玉振…你好的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知道，这“身份不明”的杀招，已被对方用一腔悲愤和家国血泪，巧妙地化解、转移了。但他并未放弃，一个更恶毒、也更直接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阴冷如窗外的寒雨：

“来历查不清，就查他现在！给我盯死，所有和他接触的人，特别是那些…有‘颜色’嫌疑的！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挖！我就不信，他身边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窗外，雨下得更急了。山城的雾气重新聚拢，弥漫街巷，仿佛预示着，一场更隐蔽、更凶险的风暴，正在悄然转向贾玉振的身边之人。

而阁楼里的灯火，在迷蒙的雨夜中，依旧顽强地亮着，只是那光晕之外，无形的罗网正在黑暗中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