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无声的震撼(2/2)

它没说英国一句坏话,但它说出了所有被殖民民族最深处的、甚至不敢说出口的悔恨:如果当年,我们的祖先能打赢……

如果当年,印度人能像中国人今天这样,用血肉筑起防线……

那么现在的印度,会不会不一样?

拉奥的手开始发抖。报纸从他指间滑落,飘到地上。

他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他环顾四周——托马斯冰冷的眼神,张万财和胡风的鄙夷,何三姐和小梅毫不掩饰的厌恶,还有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仿佛都在无声地质问他:你站在哪一边?你是谁?

“我……我……”拉奥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

托马斯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法官宣判:“拉奥参赞,我认为你需要休息了。你的情绪不适合继续外交工作。请回吧。”

拉奥猛地抬起头,看着托马斯,眼神里有哀求,有愤怒,有不甘。

但托马斯只是面无表情地回视。那名中国官员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拉住拉奥的胳膊:“夏……夏尔马先生,我们先回去吧……”

拉奥被半拉半拽地带走了。走廊里传来他踉跄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像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声。

雅间的门重新关上。

死寂。

良久,托马斯弯腰,捡起地上的报纸。他小心地抚平褶皱,翻到最后那一段,又看了一遍。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贾玉振,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敬畏,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贾先生,”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终于明白了。您这篇文章,最厉害的不是前面那些苦难的描写——那些虽然震撼,但毕竟是‘别人的事’。

最厉害的,是最后这句话。它把‘别人的事’,变成了‘我们的事’。”

他把报纸放在桌上,手指点着那句话:“‘也许,也许当初的祖先能打败那些侵略者就好了。’

每个读到这句话的中国人,都会想:一百年后,我的子孙会不会也这样想我?

会不会在某个肮脏的河边,一边乞讨一边后悔:‘为什么我的祖先当年要投降?’”

他深吸一口气:“这不是宣传,这是诅咒。是对投降者最恶毒的诅咒——让他们死后一百年,还要被自己的子孙唾骂。”

贾玉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托马斯摇摇头,苦笑:“我现在理解,为什么重庆城的情绪会在一夜之间反转了。

您不是给了他们希望,您是拿走了他们‘投降’这个选项——您让他们看到,投降不是一条出路,是一条绝路,是一条会让子孙后代世世代代诅咒你的绝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黑暗:“我该走了,贾先生。这次来中国,我以为我是来观察一个弱国如何挣扎。

但现在我发现,我看到的,是一个民族如何在自己的绝境里,锻造出一把能斩断所有退路的刀。”

他转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这是我个人整理的,关于美国小型机械加工和基础工业培训的一些资料。

英文的,但有很多图纸和表格,应该对你们有用。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贾玉振拿起信封,很沉。“多谢将军。”

“不,该说谢谢的是我。”托马斯伸出手,与贾玉振重重一握,“您让我看到了,思想的力量可以有多大。

也让我明白了,有些墙,不是靠炸弹能炸开的,是靠一句话、一个念头,在成千上万人心里生根发芽,然后长成谁也推不倒的山。”

他松开手,戴上帽子,最后看了一眼雅间里的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雅间里,蜡烛已经烧了一半,烛泪堆在铜烛台上。

菜凉了,但没人动筷子。

胡风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他最后那几句话……是认可,也是警告。”

“是啊。”贾玉振坐下,拿起酒杯,里面还有半杯冷酒,“他看懂了。看懂了的人,要么成为朋友,要么成为最危险的敌人。”

窗外,嘉陵江在夜色中无声流淌。对岸山上的灯火又多了几盏,星星点点,连不成片,但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每一盏都亮得倔强。

就像这个国家,这个时代,这些不肯跪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