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血色百年预警手稿二(2/2)
窗外,巡逻队整齐的皮靴声,“踏、踏、踏”,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是为这个铁一般的时代,打着冰冷而永不紊乱的节拍。
隔壁,传来孙儿清越而嘹亮的朗诵声,那是新的《国民训》,词句铿锵,充满了一种他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融入的、向上的、虚假的力量。
他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那床硬得像铁板、冷得像寒冰的薄被。
他的手里,还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地,攥着那本染了血污的《诗经》。
那本书,如今更像是一块从古墓里掘出的墓砖,冰冷,而死沉,上面刻着无人能识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咒语。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过往的一生,像一幅褪了色的、残破的画卷,在眼前杂乱无章地展开。
童年时私塾里的琅琅书声,青年时对于家国天下的那点可怜的热望,战火带来的流离与惊恐,以及这漫长而绝望的、如同在漫漫长夜里蠕行的晚年……
一切的一切,都模糊了,淡去了,最后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黑色的问号。
他用尽那游丝般的气力,将脸转向那空洞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的虚空,嘴唇微微地开合,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的诘问。
那诘问,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足以压塌百年的光阴,震碎千年的魂魄:
“我们……我们当初……为何就不能……再硬挺一刻呢……”
没有回答。
只有那无边的、厚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夜,沉甸甸地压下来,压下来,将这一切——这疑问,这悲恸,这未寒的尸骨,这染血的残书,以及那尚未完全死尽的、微弱的希望——都吞噬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五、尾声:夜正长
我写到这里,掷了笔。
那窗外的夜,似乎被我这不祥的文字染得更黑了。
那盏煤油灯,焰心愈发地小,愈发地暗,终于,“扑”地一下,熄灭了。
我沉在无边的黑暗里,仿佛也成了那未来世界里的一缕游魂。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血液流动那滞涩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静与暗中,我却又仿佛听见,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鸣。
那声音,虽然微弱,细得像一根蛛丝,却顽强地穿透了这沉沉的、铁幕似的夜幕,带着一丝倔强的、不肯屈服的生之气息。
是的,夜正长,路也正长。这“血痂上的未来”,或许终究会来,或许,它正在来的路上。
但我们,我们这些尚未完全变成“新人”的、背负着古老魂魄的旧人,难道就真的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成为我们子孙后代唯一的、不容置疑的现实么?
这无声的诘问,盘旋在这无边的黑夜里,找不到一个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