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送别宴·(2/2)
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江上的汽笛声隐约传来。
贾玉振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腊肉,放在托马斯面前的碟子里。
“将军,先尝尝这个。这是重庆农家自己养的猪,用柏树枝慢慢熏出来的,要熏一个月。”
托马斯看着那片油亮晶莹的腊肉,迟疑了一下,还是夹起来送入口中。
咸香,带着烟熏特有的复杂味道,在舌尖化开。
他点点头:“很特别的味道。”
“这道菜,我们叫它‘乡愁’。”
贾玉振放下筷子,缓缓道,“逃难到重庆的人,只要闻到这个味道,就会想起老家,想起爹娘,想起被鬼子烧掉的房子,被鬼子杀掉的亲人。”
他抬眼,看着托马斯:“将军问,为什么一篇写印度的文章能让中国人更坚定?因为人这种动物,不怕自己惨,就怕别人比自己更惨;
不怕眼前没路,就怕知道唯一的退路是火坑。
我们给老百姓讲‘抗战到底,胜利必属我们’,这话太远,远得像个梦。
但我们给他们看帕万——看一个人怎么从出生到死亡都活在泥里,看一个民族怎么被分成三六九等,看一个人连做梦都只敢梦下辈子——他们就会明白:退一步,就是那个火坑;跪下去,就是那种日子。”
托马斯皱眉:“但这不应该是恐惧驱动的……”
“不全是恐惧。”贾玉振打断他,“是‘比较’。人活着,总要有个参照物。日本人告诉我们,投降了可以做‘皇民’,能吃饱饭。
很多人信了,因为饿肚子太难受了。
但我们告诉老百姓:看看印度,投降了,连当‘皇民’的资格都没有——你生下来是首陀罗,就世世代代是首陀罗;
你生下来是达利特,就世世代代是达利特。
英国人统治印度三百年,可有让一个贱民的儿子当上县长?
可有让一个低种姓的女儿进学堂?”
他喝了口酒,声音更沉:“老百姓不傻。他们会算账:跟日本人打,可能会死,但死了我是中国人,我的孩子还有机会。
投降日本人,可能会活,但活了我是亡国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的孩子,就永远是亡国奴。这笔账,谁都会算。”
托马斯沉默了。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烧喉,他咳嗽了两声,脸有点红。
“还有更深的。”贾玉振继续,“帕万在文章最后想:‘也许,也许当初的祖先能打败那些侵略者就好了。’这句话,每个中国人看了,心里都会咯噔一下。
因为我们正在经历帕万的祖先没能做到的事——我们在抵抗侵略者。
如果我们今天放弃了,一百年后,我们的子孙会不会也在恒河边、在长江边,发出同样的哀叹:‘也许,也许当初的祖先能打败那些侵略者就好了’?”
他直视托马斯:“将军,这不是宣传,这是时间。我们把一百年后的可能,拉到了今天,让每个人都看见:你今天的选择,决定了一百年后你的子孙是站着还是趴着,是做人还是做牲口。”
雅间里静得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托马斯长久地没有说话。
他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江面,看着对岸山上零星亮起的灯火,忽然说:“贾先生,您是个残忍的天才。”
贾玉振笑了笑:“不是残忍,是现实。现实本来就是残忍的,我们只是选择不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了。